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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廖玉蕙/像蝴蝶一樣款款飛走以後

2017/02/05 06:00

圖◎阿力金吉兒

◎廖玉蕙 圖◎阿力金吉兒

那年夏天的大學聯招,我考上遠在台北的東吳大學;接著,又陪朋友去參加中部的夜間部聯招,上榜中興大學。家裡起了些爭執,大哥務實地說:「中興是國立,又近,花費少;念東吳除了學費貴,每個月還得多出生活費和住宿費,不如就去念中興吧!必要時還可以半工半讀。」

我是打定主意遠走高飛的,留在台中從不在我的選項當中。大哥說話時,我低下頭,抿著嘴不回答,光想著有機會脫離母親的管轄,早就心猿意馬,我心裡熱切等待有人救援。二哥終於打破沉默:「讓她自己選吧,如果要去台北,我來想辦法。」聽到這話,我差一點哭出來,雖然本來就有把握他會這麼說。

我偷偷看媽媽的表情,好像有點迷惘,舉棋不定。我告訴自己,這是關鍵時刻,不爭取就等於放棄。我抬起頭,低聲堅定地承諾:「我會非常用功的,一定會設法拿獎學金,不讓你們操心。」本來還想加一句:「生活費我會自己想辦法。」慶幸最終沒有說出口,事實證明我沒有那個本事!

九月開學,我整個夏日的黃昏發高燒的毛病仍沒完沒了,我卻像蝴蝶一樣款款飛走了。

扮臨演掙生活費

在台北,我自律甚嚴。不管是生活常規或衣食住行,都細細斟酌,一點不敢鬆懈。家境清寒,父母排除萬難,才勉強讓我北上讀書,機會來得如此艱難,可不能辜負爸媽兄姊的愛心相挺。

當時,家裡每個月寄來的生活費是三百元,相較於大部分同學的五或六百元,真的很拮据。我省吃儉用,每頓規定自己吃自助餐時,只能點一葷一素外加半碗飯,總計二點五元。菜自然不敢多點,連飯都不能多吃,鄉下人飯量大,我日日處於半飢餓狀態。在學校宿舍裡,晚飯吃得早,到了夜裡,肚子餓得慌,只能早早上床,免得飢火中燒,無法收拾。

穿著倒好解決,從家裡帶去的幾件簡單衫裙輪流搭配著換穿,只要素樸整潔,也還人模人樣。另外,為了省錢,真是錙銖必較,譬如:從外雙溪到台北車站須轉一趟車,為了省五毛錢,都先步行一段路到士林,再搭一趟車,現在想來,還真心酸。不過相較於我的一位老師,因為連書籍費都出不起,只好手抄整本《大學國文選》教材,還被任課老師酸吝嗇,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我萬分清楚,即使如此儉嗇的生活費用,對父母而言都是不容易的。我體察父母的辛勞,除了節流外,也曾設法開源。當年的打工機會少,最常見的是當家教。我也曾試著看廣告去找尋,常常在面談時,獲得許多真心的笑容和讚美,但在拿出私立學校的學生證時,對方家長每每旋即轉為為難、客套,然後就無疾而終。有一回總算沒被嫌棄,但正值國中階段的學生捧出分解因式習題的剎那,我便迅速知難而退。這個困擾我多年的分解因式真是我的罩門,我聞「分解」而色變。

東吳的學生還有比別校學生多一項打工的機會,就是去中影文化城充當臨時演員。印象中,我們班的男生曾去拍古裝劇,大熱天穿著厚重的長袍和盔甲,光在城門前喊:「殺!」然後向城門衝過去,衝一次、兩次、三次……一個鏡頭花了一整個早晨,好像領八十元,非常辛苦。女生較好些,三廳電影正盛行,只要在咖啡廳裡坐著喝咖啡、假裝聊天就行。但為了逼真,不能假喝,一次一次地喝,喝到回宿舍時,面色青筍筍的,領七十元。我面皮薄,怕被熟人在銀幕上瞧見,不敢輕易嘗試。

只有一次偷偷潛進去裡頭看拍片,正逢李翰祥導演在拍攝一部名叫《四季花開》的片子,主角甄珍、夏台鳳好像參加影展去了,他們正愁進度太慢,我和另一位同學適巧相偕闖進,導演往我們方向一指,場務隨即過來商量,希望我能權充甄珍替身,演一場洞房花燭夜的戲。我還在猶豫,已被半強迫地拉去鏡子前梳妝打扮成古裝新娘,等候上場。幸而導演龜毛求全,一場胡錦飾演的媒婆戲,一再喊卡重來,直到我們學校宿舍即將關門,我才丟盔卸甲,放棄九十元替身費,慌慌逃走。後來聽說那部片子不知何故遭到禁演命運,跟我同行的同學當晚扮成丫鬟,媒婆說話時,她提著小花籃,就在迴廊上走了一整晚的小碎步,她的電影處女秀當然也沒能登上銀幕,幸好她領到了七十元。

既然開源於我而言有相當的困難度,相形之下,用功爭取獎學金是比較可行的策略,所以,那些年,我滿看重成績的,每年寒暑假最膽戰心驚的時刻,就是郵差送來成績單那天。

關於大學求學過程中的成績,我有兩個深刻的記憶。大一的「國學導讀」是必修課,老師是黃永武教授。他一向給分很慷慨,學長傳說:「一不小心就會得到九十分。」但大一寒假,我收到成績單時,著實嚇了一跳,竟得了一百分。開學後得知,得一百分的有兩位,都是女生,男同學鬧著說老師偏心女生,何況期末考是申論題,怎可能得一百分!黃老師講話一向緩慢,他慢條斯理回:「這兩位同學不但期末考考得好,我仔細看過繳來的上課筆記,她們的不只是記錄了我上課講解的內容,還上圖書館補充了許多材料。如果你們都得了八、九十,她們倆得一百分也是理所當然。」於是,我上大學的第一年,幸不辱命地拿到獎學金。

文學為窮困解圍

另有一次是發生在大四郭博信教授的《人文科學概論》課上。郭教授真是個令人懷念的老師,他的課程偏重西洋戲劇的介紹,帶著我們用原文書看索福克勒斯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和易卜生的《玩偶之家》。當年,他似乎任教政大外文系,是東吳系主任徐可熛教授力邀前來授課的。他上課又認真又生動,非常受到學生的歡迎。

期中考時,除了簡答題外,他還出了四道申論題,請我們自挑三題作答。期末考時,我拿到題目,看到題型差不多,不疑有他,就埋頭作答,自認答得不錯,很快就寫完。抬頭一看,出乎意料之外的,都還沒人繳卷。我一向答題算是周到的,總是傾全力寫得充實些,很少領先群倫,經常是最後幾個才繳卷。沒料到這次居然先答完,雖有些狐疑,但也沒加細想,只再度埋頭將寫完的答案加以補充。

下課鐘響起,還有幾個用功的同學搶著做最後衝刺,捨不得把考卷往前傳。我開始納悶,有位男同學邊繳考卷、邊跟教授反應說:「老師,申論題四題太多啦,寫不完,我有一題沒寫完。」坐在前方的我嚇了一跳,驚叫:「不是只要挑三題寫?」我衝到講台前,顧不得老師就站在前方,在繳回的題目卷中拿起一份查看,驚愕地發現沒有「四選三」的答題說明,意思是我少寫了一題申論題。

我驚慌地大叫:「啊!怎會這樣,糟糕了!」郭教授想是被驚嚇到,問我怎麼啦?我的兩行眼淚倏地滾落下來,嗚咽道:「我以為跟期中考一樣,是四題中挑三題作答,所以……所以少寫一題。」為了少寫一題,我竟然泣不成聲,悲不自抑。郭老師想是沒遇過這種場面,面對一位淚流滿面的女學生,他也慌了手腳,只不停地安慰:「沒關係!沒關係!」怎麼會沒關係!關係可大了呀,本來是十拿九穩的考試,就要敗在這一題漏寫上,因一時疏忽可能將獎學金拱手讓人,真的好傷心又好不甘心。

期末成績寄來時,我鬆了口氣。老師顯然沒有給我扣足分數,光是那題漏寫的申論題就占了二十分,而我居然還得了八十五分。老師應該是起了惻隱之心,也可能像黃教授一樣,因為我在其他的題目上寫出了超出的詳盡。姑不論老師是否偏心,拿著成績單的我,真是感激涕零。那回,有沒有拿到獎學金,已經不記得了,但對郭教授的感恩之心卻永誌不忘。

其實,從大三的下學期起,我已經有了穩定的打工酬勞,不但毋須家裡寄來生活費,還有餘裕寄錢回家。因為擔任東吳校刊的主編,被學校指派參加全國性的期刊研習會,我在無意中被網羅進了《幼獅文藝》,擔任編輯工作。一個月有一千元的打工費用,我自己留下五百元,寄回去給家裡五百元,算是逐漸脫離貧困的窘境了,可是,對分數的計較已內化成直覺的反應,很難改變。

那個難得的機會,除了為我的窮困解圍,也讓我和文壇因此結下了不解的緣分。因為打工維持生計,我一腳踏入文壇,從此終身浸淫其中,賴文學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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