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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凌明玉/回憶的單行道
◎凌明玉
春天結束前,想讀《班雅明作品選――單行道.柏林童年》,百思不著書借給誰,只得去圖書館借回來讀。整晚捧著書,行行段段讀它,作家童年彷如全景幻燈播放的手搖影片,想起小時候愛看的卡通。
孤獨的時候,不想糾纏於安東尼和陶斯的小情小愛,吸引我的畫面永遠是小甜甜獨自漫步的山坡,堅強的眼淚,她獨自面對脆弱的時刻。我曾如此羨慕,如果我是體制中被排除在外的人就好了。我想像,孤兒院裡安靜的空氣,不會有人小心探問試圖解密,所有單數集合讓遺棄變得理直氣壯,沒有誰會同情誰,同類的眼光讓人如此安心,並且讓我幾乎就要相信父母的忽然離開只是一個夢境。我和小甜甜都在同一個夢裡。
還有《小英的故事》。國中生時期,寄住過兩位同學家,其一,她家社區的小公園旁有間照相館,店家養隻小黃狗,總乖巧縛在騎樓大柱子下。每次經過櫥窗都會下意識逡巡那些照片,幾幀照片不曾更換,彷彿照片中的人不會老去並理解我的注視,靜靜微笑,只是對我。
此時,小黃狗也會對我吠叫兩聲,最多兩聲,從無增減。那時我曾蹲下來失心瘋和小黃說,我們走吧,就像小英帶著小黃駕著馬車,快帶著我去找不知於何方流浪的雙親,我們一起奔赴遠方看看其他地方的風啊雲啊,花和樹。
小黃狗的牽繩容許走晃的半徑不越一尺,此生牠便安於來回踱步這狹小場域。從未見過店主人在公園或附近街道與小黃狗晃遛,牠可能不知隔條馬路的自助餐店有隻碩壯秋田犬,也不會遇見喜歡一次牽著兩隻哈士奇的大男孩,他常穿著連帽的運動夾克,黑色的愛迪達外套,人狗一路追跑跳蹦,好看的模樣,那才是令人嚮往的青春。
我和小黃狗終究沒有馬車,失去了出發的理由。每次想要遠走卻又安靜地回到寄居之處,那一天的空氣總是格外潮濕,連曬在天井裡的制服都晾不乾,滴答淌著水。
照相館櫥窗擺置了幾張全家福,十吋或十五吋,不論大小看起來說明著幸福,沒有更老一點更胖一點,我難以想像被放大的笑容,經歷多年不曾虛假。那剎那,大概只能盡力笑著,因為往後必須禁得起檢視與觀看。
照片是歲月的比例尺。每個曾看過全家福合照的人,朋友讚歎妳真是一點也沒變,從小就是壞脾氣又彆扭的女孩,看那嘴巴噘得半天高,可以垂吊一塊五花肉。夾藏在日記裡的照片,年輕的父母彼此依偎,懷孕的媽媽靠著爸爸,他們牽著我的手應該期待著弟弟加入,後來,為什麼他們又離開了?
我反覆觀看著全家福照每個細節與細微表情,裁剪各種尺寸置放在相框、皮夾、日記本,以及心裡凹陷的位置,貼著放,彷彿在最幸福的時刻,大家都還在一起。
《班雅明作品選》讀至中途,書頁中悄然滑出兩張影展票券、一張餐館發票,推敲這書跟隨上位借閱者去了電影院又去餐館吧。我的回憶,又該往何處安放,或者,那是必須獨自前往的單行道,一個人,沒有盡頭的路。
夏天到了,回家鄉時,刻意坐車經過陸橋旁的國民住宅社區,還是熟悉的站牌,下車步行環繞社區一圈,小照相館居然還在,我卻不敢去確認記憶裡的吠叫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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