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進入星期專訪》丁渝洲︰「用人」是領導者的核心工作
前國安會秘書長丁渝洲（記者黃耀徵攝）
記者鄒景雯／專訪
我們國家幾任的領導人似乎都在領導上發生了問題，過去外界往往針對個人進行針砭，較少從領導學本身有客觀的討論，前國安會秘書長丁渝洲就此接受訪問，分別從決策、用人、行動提供建言。
問：您認為什麼是領導？
管理者著於眼前 領導者看到未來
丁渝洲：我歸納了三句話：領導的對象是人，領導的核心在贏得人心，領導的最高境界就在於帶領平凡的人創造不平凡的事，這是我心目中的領導。
很多人會把領導跟管理混在一起，管理是以科學的方法，把人、事、時、地、物有效的組合跟運用，目的在於提高效能，追求最高成效。這兩者的區別在於，領導是跟我來，管理是你去做。領導看到的是人心，管理看到的是數字。領導是做決策，管理是在做執行。領導看到的是未來，管理則著眼於眼前。領導者追求創新，管理者是要維持現狀。領導者的力量來自於人格特質，他的專業素養，以及強烈的責任心；而管理者的力量，來自於他的職務，來自於法令規章。綜合以上，領導是藝術，管理是科學，領導是無形為主，管理是有形為主。職務越高，領導的成分越大，職務越低，管理的比重越高。但是，不管是什麼樣的職務，領導中有管理，管理中也有領導，兩者是相輔相成的。
領導跟管理的教育也有顯著的不同。西點軍校培養出三位美國總統，五千位以上的優秀將領，在全世界五百大企業當中，包括了許多總裁跟執行長。西點出身的人，比一流大學都來得更多，原因出在教育，因為西點除知識的傳授，更重視培養一個人健全的人格，包括榮譽心、責任感跟團隊合作，簡單來講，他在打造一個領導人的高貴靈魂；而我們一般的管理學院，所教的都是以專業知識為主，尤其台灣的大學當中，有領導這門課的少之又少，這或許就是為什麼我們今天不管哪一個行業，管理人才很多，領導人才難求的原因。
每個人可以回顧一下，從小時候求學開始，經歷過多少的校長、多少的老師；進入社會後，參加很多社團，也追隨過不少老闆，真讓你尊敬仿效的有幾位？從二千年以來，歷經三位總統，廿位以上的院長，數以百計的首長，有哪幾位值得你尊敬？這都說明，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領導為什麼重要，因為任何一個組織的領導人，他都有人事的任命權、資源的分配權以及政策的主導權。換句話講，集大權於一身。所以領導被稱為是一個單位的靈魂，是部屬的榜樣，更是一個單位成敗的關鍵。一個好的領導人，有願景，能夠化解危機，能解決問題，能夠帶領這個單位在最困苦的時候，依然能夠達成任務，這就是領導者真正的價值。
二次大戰時，美國第三軍在北非被打得潰不成軍，幾乎整個崩盤，巴頓臨危授命，接替指揮權，不到兩個禮拜的時間，軍紀嚴明，脫胎換骨，變成士氣高昂、戰無不勝的勁旅。同樣的部隊，同樣的作戰地區，同樣的對手，由於領導人的不同，產生了這麼大的落差，兵隨將轉，這就是領導者的重要性。
領導者特質 重視溝通、反省自己
問：那麼領導者要具備那些重要特質？
丁： 領導重溝通，避免強制。我曾經看過一個研究報告指出，美國企業界所產生的所有問題，七十％都在溝通，一個溝通良好的單位，員工流動率比一般來得低，工作效率反而比一般來得更高。卡內基也曾經講過，一個成功的人，有十五％來自他的專業知識，八十五％來自於他的溝通能力，我覺得這句話有點誇張，但他強調的是，溝通的重要性，溝通不是萬能，但是沒有溝通萬萬不能。上個禮拜，又聽到小英總統再次強調溝通、溝通再溝通，所以溝通不僅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具備的能力，領導人尤其重要。
其次要認識自己。希臘在西元前六世紀蓋了一座神廟，牆上寫了四個字，認識自己，二千六百年後，在美國國家體育中心的牆上，也寫了認識自己。有位哲學家這麼講，認識別人是一種智慧，被別人認識是一種福氣，能夠自己認識自己才是真正高明。全世界最容易的事情就是批評別人，最困難的事情就是面對自己。怎麼樣才能認識自己？反省。所謂反省，要真誠面對自己內心的世界，才會發現真實的自我，才能夠找到自己的優點跟缺點，所以史懷哲講過一句話，每個人在睡覺之前，只要花三分鐘時間反省自己，人生就不會迷失方向，認識自己之後，還能夠戰勝自己的缺點，我覺得這是人生當中最困難的課題。
當我們敢面對困難，困難已經解決一半，很多困難是心造成的，拿破崙之所以成功，就是大家講的，他的字典裡面沒有難字。領導者要有堅強的意志力，什麼是意志力，一個人在處於挫折的時候，以勇氣以智慧，解決問題達成任務，這一段心理歷程，就是意志力的表現。一個人最難評斷的，不是他的人品，不是他的品德，也不是他的才能，而是一個人的意志力究竟有多強。林肯曾經講過，「我一生當中不管遇到任何困難，只要有一絲希望都不會放棄。」二戰時，德國橫掃歐洲大軍，英國岌岌可危，當時英國首相張伯倫被迫下台，邱吉爾臨危授命，他到英國國會去做報告，非常誠懇的說：「各位議員先生，如果你問我，當首相的任務是什麼，只有兩個字，勝利，我們要不計一切代價去贏得勝利，我們不怕一切危險要贏得勝利，哪怕倫敦被炸成一片廢墟，我們都要贏得勝利，因為沒有勝利，我們就不能生存。」他這鋼鐵般的意志，贏得國會支持，也安定了英國的民心，更提高英國軍人的士氣，在他的帶領之下，粉碎了德軍優勢空軍的進攻，邱吉爾的意志力挽救了英國，改變了歷史的進程。所有成功的人，有一個共同特質，對他自己的責任，對他所追求的目標，絕不輕言放棄，經常三心二意的人，是絕不被看好成功，尤其在人生當中，面臨生與死、成與敗的重要時刻，意志力的強弱，往往扮演最關鍵的角色，柏拉圖曾經講過，成功唯一的秘訣就是堅持到最後。
問：領導者該如何做決策？
丁：決策是一門選擇的學問，每個人一生都在做選擇，人生成敗，就看一連串決策的品質。決策既重要，也很困難，領導者既然要承擔單位的成敗，決策是其無可逃避的責任，如果領導者在每個關鍵時刻都能做出正確的決策，才能永續經營。我們政府官員這些年來所做的決策，不論是過程還是品質，都有嚴重瑕疵，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這些高等知識份子，各行各業的菁英，所做的決策如此禁不起考驗？決策不僅是個邏輯，並牽涉到經驗、價值觀、膽識等。
有智慧的領導者 決策前集思廣益
有次我與達賴喇嘛談話，他突然問我一個問題，他說：「我們喇嘛裡面分兩派，一派主張回到西藏去，另一派希望留在海外。」他問我有什麼建議，我說：「以你這麼高的智慧，其實心裡已經有定見，你可能是在考我，不過我還是很真心地向你報告，你回到西藏最多有一年影響力，但在海外的每一天，你永遠都有影響力。」他就笑了，十幾年過去，他還是留在海外，這說明了什麼，這麼高智慧的人，都還在集思廣益。
韓戰爆發，南韓節節敗退，一直退到最南邊的釜山，在這極為不利的戰局中，麥克阿瑟將軍身邊的優秀幕僚群有很多建議，他都不同意，自己提出要在仁川登陸，他的部屬則全部反對，連國防部都態度保留，因為仁川完全沒有符合準則上所寫的登陸條件，當時仁川的高低潮落差非常最大，搶灘之後，如果不能及時退出，就會成為敵人的標靶，而且航道不夠寬，中間有岩石，所以大家都不贊成。至於麥克阿瑟堅持己見的主因，第一，所有的水文資料與敵情狀況，他都做過深入分析研究，他是謀定而後動；第二，他認為若連自己人都不相信會在此登陸，敵人更不會相信，如果能保密的話，就會成功；第三，萬一登陸失敗，麥帥一定在第一線親自指揮撤退，願拿一生榮譽來贖。下決心不容易，當所有人反對仍堅持更不容易，從這裡可以看出其強烈的責任心，以及高度的專業素養，帶給他無比的自信，所以決策是一個高難度、高智慧、高風險的課題。
問：您如何看待用人問題？
丁：領導者最核心的工作就是用人，如果我們把人處理好了，萬事都解決，就如同選對理想的伴侶，就找到幸福，交到良師益友，人生很幸運，跟了好長官，你有前途，一個國家用對了好的官員，就能夠為人民謀福利，所以用人是領導者非常核心的課題。
為什麼用人那麼容易犯錯，除了人本身很複雜而又善變，另外跟領導風格有直接關係，馬英九當總統的時候，最常被批評的就是用人，有人形容他經常在鏡子裡面找人，小圈圈裡面找人，找的人都跟他相似，所以同質性很高，以這種用人哲學，很難找到真正的人才。再回頭來看看，我們的政府上任一百天，現在面臨最大的問題，其實也是用人的問題，有的人實在禁不起工作上的考驗。
每個領導者的用人風格都不一樣，李光耀用人第一個思考的是，要為新加坡人民找到最優秀的人來服務，所以他的部長，有一半以上是從新加坡以外地方找來的；為什麼他很少用錯人，因為他請了一些專家，包括心理學、生理學、醫學等相關領域的人員，來協助建立一套識人知人的辦法，就因為他用人的成功，造就了現代化的新加坡。
知人善用 發現用錯人時果斷處理
我自己的經驗認為，做一個領導者，第一要很清楚知道，有那些人不能用，比如沒有誠信的人、品格嚴重缺失的人、沒有責任感的人；第二，要有知人之明、容人之量，把找來的人擺在最適當的位置上，信任他、鼓勵他，這樣才能讓每一個人都發揮才華，這是用人最高境界；第三，用人往往會犯錯，這是常態，當你發現用人不當的時候，要有技巧，要有智慧，果斷來處理，否則可能造成單位更多的傷害。賈伯斯說，用對了人可以解決問題，用錯了人可以製造問題，所以真正的人才，是單位裡最珍貴的資產。
同時領導者有責任打造一個團隊，把你我他變成我們，把每一個個體，變成一個整體，好的領導人能夠把一群烏合之眾變成一個團隊，差的領導人就會把一個好的團隊帶得離心離德。
問：領導者該如何行動？
丁：英國名將威靈頓講，當拿破崙出現在戰場，如同一下子增加四萬兵力，二次大戰時，盟軍一看到隆美爾出現在戰場，等於增加了一個裝甲師的兵力，這告訴我們，領導者本身的行動就是一股無形的力量。
領導者該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情況出現？個人認為，第一，在關鍵的時刻要出現，民國四十三年九月，兩岸情勢極度緊張，俞大維奉命接掌國防部，當天宣誓就職後，他沒回辦公室，走出總統府立刻坐上車，直接就到機場上飛機，親自偵查中共在東南沿海的各種情況，因發現共軍正在積極備戰的狀況，隨即採取一系列措施，才讓之後國家傷害降到最低。
第二，在危機的時候要及時出現，九一一事件發生後，紐約市長朱利安尼第一時間就到達現場，爾後也經常出現在災區，因此安撫了死難者家屬的悲傷，鼓舞了救災人員的士氣，他同時提出有效的願景，為人民帶來了希望，朱利安尼從一個非常平凡的市長，因親自處理危機得當，使他被評為卓越的領導人。同樣的，回頭看看我們的八八水災，當時行政院長在理髮，秘書長回去過父親節，我覺得這些行為並不影響災情的掌握，也不影響他的指揮，問題是，在一個危機的時刻，人們感覺到你沒有在辦公室，也沒有在救災中心，甚至也沒到災區現場，就會產生你不重視救災的社會觀感，這是領導人不了解在什麼狀況應該到達麼位置，很典型的例子。
進不求名 退不避罪 贏得部屬信任
第三，當出現問題的時候，你要去了解問題、發掘問題、解決問題，其次有關重大的嘉獎、士氣鼓舞、精神動員以及重大傷害事件，領導者都該親自處理，才能穩定軍心，帶給大家希望。
最後，我要強調指揮道德，道德是每個人的靈魂，是每個人的生命線，更是一個永遠不會貶值的資產，任何事情做錯了可以去改，道德上的重大缺失很難彌補。道德有三個面向，個人的品德，職業道德，身為領導者的指揮道德。指揮道德是什麼？進不求名，退不避罪，過錯自己承擔，把功勞給別人。這樣做才能贏得部屬的信任，進而願意為你效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