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楊冬暉／一夜

圖◎幾米

◎楊冬暉 圖◎幾米

他偷偷把櫥櫃裡的那瓶杏花村拿出來，做賊似地看著窗外的動靜。海倫嫌棄他，來這麼久了還喝白酒，聚會的時候不上檔次。海倫買的酒，可以有冗長的介紹。從來歷到舌尖的觸感，是不必喝就可以讚歎說好的。他把酒倒在海倫買的高腳杯裡，怎麼當時娶了這樣一個人？幾口下去他心口燒得難受起來，像是火苗不時從胃裡往上舐。老了，他扶著心口。年輕的時候喝酒，醉了眼前是花花世界。現在醉了他看到一個黑色房間，陷落在冬令時漫長的夜裡。

叮鈴鈴，電話鈴聲在空曠的房間裡來回亂竄，蚊蟻似地往他耳朵裡鑽。他迅速把酒和酒杯收起來，用水漱了口，嚼了一塊口香糖。海倫的電話，說去艾米麗家打牌，今晚不回來。他有點失落，儘管海倫已經很久沒和他交流過了。他們的對話都是為了滿足基本的生活需要。早安，吃飯，洗碗，晚安，兩個生鏽的齒輪卡卡轉著。他現在就連這樣的對話都異常珍惜起來，至少海倫還肯跟他說句話。窗外是灰褐色的枝椏胡亂封著墨藍的夜，雲如山重，他像是住在精神病院裡的正常人，時時強迫自己清醒著，別一不小心發了瘋。

請繼續往下閱讀...

還沒結婚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海倫有事沒事也要來兩趟。那一陣子研究生移民被封鎖了，他這樣有身分的人突然吃香起來。七年了，在異國到處漂泊，什麼都沒混出來，就是有個身分。別說戀愛，就連異性朋友都少。他早就死心了，過著出家人一樣的清心寡欲的生活。海倫穿了一件拉夫．勞倫的紅色齊地長裙，頭髮鬆鬆地垂下來，從屋子的這頭遊到那頭。狐狸精，《聊齋》裡的狐狸精進了寺院。她柔柔地倒在他的膝蓋上，讓他用手梳著她的長髮，輕輕地說，泰德，你真好，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還不是為了他的身分，他想，不過管不了這麼多了，單身七年，就算是狐狸精他也願意娶。他捧著她的臉，粗暴地吻上去。他不是在吻她，是在舔舐自己七年的傷口。

後來他們結了婚，朋友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那段時間結婚的都是這麼回事。

海倫拿到身分之後找到了正式工作，他還在洗車場當勞工。有段時間海倫鬧離婚，他不知道怎麼辦，天天去教堂禱告。後來無疾而終，他高興流淚想要加入基督教。朋友告訴他外遇的男的不願意為她離開正室。之後就沒有過，他們居然這樣相安無事地住下來，十年。

既然她不回家，整個夜晚都是他的。他有些莫名地興奮，醉了就容易忘掉時間和空間，彷彿海倫還是喜歡他的。他把電話拿起來，撥通了艾米麗家，是艾米麗接的電話。可以聽得見男男女女的調笑聲，儘管他從來沒去打過牌，他可以想像出那場景。艾米麗問他是不是找海倫，他有些期艾。他甚至想和艾米麗說兩句話。艾米麗聽他半天不答，沒好氣地叫海倫來聽。他從醉裡醒過來一點，知道海倫只會說她今晚不回家。

他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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