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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星期專論》道歉認錯為何很難？
南方朔
◎南方朔
人類的行為裡，誠心誠意的道歉認錯，非常的難。正因為加害者沒有認錯道歉，進而去改善體制和做法，所以受害者的傷痛遂永遠無法止息，而過去為惡的體制與做法，也一直長留，並不時就作出侵權的惡劣行為。
「道歉學」現代新興學問
因此，「道歉學」遂成為近代新興的一門學問。學者們認為，人類的行為在初期都是以自我的權力為中心，作了任何事都是對的和有理由的，如果出了事，第一步就是「找理由辯護」，所以希臘文的Apology這個字的最初意義乃是「辯護」，但到了十六世紀，由於城鎮文明擴大，人的互動增加，個人以自我為中心可能侵害及妨害到別人，Apology這個字遂由它的「辯護」本義，衍生出「辯護」的反義「道歉」，到了後代，隨著社會的變化，這個字的「道歉」意義遂加重，「辯護」意義遂不斷稀釋。如果現在去查辭典，這個詞的最大意義早已變成了「道歉」，「辯護」的意義已很少了。
因此現在的人類行為裡，對「道歉認錯」雖然已有了專詞，但公開誠心誠意的道歉，特別是政治上的道歉仍然很難，原因是：
（一）現代的道歉，主要的發展方向是將它「禮儀化」。人們在作了不對的事情，經常會把「對不起」掛在嘴上，「道歉」這種行為只是被當成「人際關係的潤滑劑」在使用著，但禮儀的道歉和真正的道歉仍相差甚遠。
（二）學者認為，真正的道歉，乃是讓自己在對方面前完全解除武裝，這相當於古代廉頗的「負荊請罪」，但這種道歉對一個政府或領導人，卻必須冒著太大的風險。他們擔心如果道歉認錯，會引起受害者的反彈和究責，自己這邊的人就會反對，也可能會翻出許多舊帳，使得道歉認錯的後果完全失控，毀掉了自己存在的正當性。正因為顧慮太多，所以一個政府或領導人，在犯了大錯後，都只會繞圈子拖延，而不太會爽快的道歉認錯，甚至於還會故意去作文章誣指要求道歉認錯是在搞清算鬥爭。
（三）一個領導人或一個政府，他會作出重大錯誤，通常除了個人因素外，也有團體因素。他的團體必有很多人可以從該項錯誤裡獲得極大的權力利益，在這些人的掣肘之下，如果道歉認錯，接下來就一定要展開錯誤體制的改正，才可能迎接新時代的到來和新標準的建立，這會使那些人的權力受到傷害。道歉認錯因為有牽一髮動全身的改革效果，所以遂使得道歉認錯難上加難。
政治人物最怕被認為愚蠢
（四）因為道歉認錯很難，尼克森搞出個水門案，他縱使毀掉了當時的共和黨，但寧願下台也不認錯；小布希偽造證據入侵伊拉克，他也沒有認錯道歉。道歉學家認為，政治人物最怕的是被人認為愚蠢，而相對的比較不怕被人認為濫權殘暴。這乃是近代雖然道歉的觀念興起，但公開道歉認錯的例子仍然不多的原因。可是由南非及捷克的例子卻可看出，道歉認錯的確是有大用的。在西方神學裡，領導人及政府的犯下錯誤，乃是違背了上帝之道的罪行，只有道歉認錯，人們始可能在上帝的懷裡得到救贖，從而可以達到人們的和解，以及得到新生。南非的曼德拉、屠圖大主教，以及捷克的哈維爾總統，他們都是神學信仰高遠的領袖，他們都能把道歉認錯和究責，視為和過去訣別的象徵性行為，從而讓南非及捷克人民以一種新人的樣貌，攜手走向未來。南非及捷克過渡得相當良好，不是沒有原因的。
但台灣卻是另一種例子，國民黨是個東方式的專制團體，它從二二八起，就對台灣實施內在的殖民統治，從二二八到白色恐怖，那都是一種軍人濫權的特務式統治。這種統治的體制及做法，早就該徹底的揚棄，但台灣在過去民主化的過程裡，對這個板塊卻完全無所措意，所以演變至今，軍中黃復興黨部仍是國民黨的最強意識形態團體；白色恐怖時的運作機制仍然頑強的存在著。稍早前的江國慶案，就是空軍保防官員濫權所為。他們在封閉的體系內，仍迷信抓匪諜那種手法，屈打成招，以脅迫手法取得別人主動認罪的自白，而後入人於罪，江國慶是怎麼死的，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最近國防部政戰局以及憲指部鬧出大醜聞，已清楚的顯示出，過去軍人濫權，特務橫行的那個機制，其實仍頑強的存在著，只要抽個冷子，過去劣政的幽靈就會復活再現。只要碰到了，就會倒大楣。
民主重建防舊時代復辟
因此台灣的此刻，為了完全走向民主，已必須對舊體制舊做法作出徹底的清查，不只是黨產問題，還必須將以前那些駁雜機構、非法的運作習慣，以及細微的控制手法，完全的加以民主重建。民主不只是選舉罷免，民主化是整個機制必須正常化。過去台灣致力於民主制衡，到了現在，我們應警惕到，民主重建，才是防止舊時代復辟的唯一方法。這也是我不喜歡用轉型正義這種說法，而喜歡用民主重建的理由。國民黨也不要再繼續糾纏，快點對它以前的錯誤及濫權劣行作出認錯及自我改變了！
（作者為文化評論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