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童年的新年 － 四年級篇】 紅色

圖◎阿尼默

編輯室拜年：

年紀愈大，年味愈淡？那麼，記憶中的年味，是否亦即童年特有的香氣？自由副刊邀請八位不同世代的作者，透過文字，寫出顏色聲音氣味，記錄時代空間人物，分享各自【童年的新年】。

★★★

◎陳育虹

大紅包有A4紙那麼大，上面四個大字，毛筆寫的：「長命百歲」，「大吉大利」或「歲歲平安」，裡面裝了桂圓，陳皮梅，牛軋糖，金桔，蜜豆，糖蓮子，核桃酥……當然一定有花生，帶殼的那種，爸媽叫它「長生果」；當然一定有壓歲錢，但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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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爸爸親手做，媽媽親手分封的，這超大紅包，在大年夜放在我們枕頭邊，年初一眼睛一睜開就看到。對平常不許多吃零食，而且什麼都得「分享」的五個孩子，這讓人眼花撩亂的糖果紅包，絕對是生命裡最珍貴的私有財產。之後我們就忙著清點紅利，我們會以物易物，一個金桔換三顆蜜豆之類，夜晚就抱著這大紅包甜甜睡去。財產愈來愈少，然後有一天空掉的紅紙袋不見了，應該是被媽媽收走了。沒關係，下次過年還會有。下次過年——

最早知道快要過年的，應該是鼻子。

年前兩個月就開始聞到香菇，蝦米，火腿混合著花椒，八角，芫荽，蔥薑蒜酒的香味。那時候真好，看到一條條五花肉不覺得膩，看到一籃巴掌大的鯽魚不覺得罪過，只想著很快能吃到臘肉燻魚。不只這些，年輕的媽媽還學會了做臘腸醬鴨醉雞醉蟹蘿蔔糕……爸爸呢，年輕的爸爸不時跟到廚房，很抱歉又很欣慰地說，休息一下吧，弄這麼多東西。那應該是50年代末，爸媽三十多歲，經過驚心動魄的1949，神魂初定他們終於稍稍穩住，憑著對家的記憶和想像，他們努力營造一個新局面，而什麼比過一個豐盛的年讓家，更像家？

爸爸的主要任務是去買兩大串鞭炮，爬梯子掛到屋簷兩角，鞭炮長長垂下像耶誕燈飾，懸跨過前院，搭在紅色大門上。大年夜倒數計時12點一過就放第一串，這時全世界的人一定都在放鞭炮，窗戶地板轟隆隆震動，煙硝竄得滿屋子，我抱著嚇得發抖的胖狗瑪莉，摀著她耳朵躲進被窩。我想她一定以為又要打仗了。

另一串要留到初一早上。一家人梳洗完，穿上鮮紅豔綠，吃完年糕，算好時間，舞獅大隊從巷口沿路鏗鏗鏘鏘剛晃到門邊爸爸就點上鞭炮，時間要掐得很準很準，一定要讓獅子在鞭炮炸得最烈的時候進門，獅子跳著舞著攀啊攀攀上屋簷咬下那綁在鞭炮最高處的紅包，屋簷那麼高，獅子要攀得快，攀得夠快，快過鞭炮的速度。然後獅子走了，院子裡滿地紅色碎紙像落葉，踩得沙沙響。

那時爸爸工作的亞航有個平劇社，票友時常在我們家吊嗓子，過年時當然更要唱，一唱三天。趙伯伯是花臉，趙媽媽是媒婆，潘媽媽很凶能不來最好不要來，鄧叔的二胡拉得像是，像是蜻蜓要飛了，月湄阿姨嗓子寬適合老旦，董媽媽票小生，董伯伯替她端茶。媽媽呢，媽媽是貞潔的蘇三，媽媽是善心的薛湘靈，她歷盡坎坷終於有了圓滿的收場……

到底是哪一年這些熱鬧都不見了呢？被誰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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