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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甘耀明／割不盡的情愛
◎甘耀明
鄭清文的小說簡約明白，不拖泥帶水，卻隱藏精密的齒輪，如果描述得有些拐彎抹腳，則況味縷縷。這是我在1993年讀鄭清文《相思子花》的想法，他以此書榮獲該年時報推薦獎。當時仍是生澀寫手的我，循獎閱讀，是學習的重要管道。
鄭清文的筆鋒，總是流動女性靈魂。稚齡與滄桑的女角色，不論踽踽，或是在人群裡兜兜轉轉，照見鄭清文的人世關懷。他有兩篇短篇小說是我鍾愛的，分別是收錄於《春雨》的〈清明時節〉，與收錄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的〈割墓草的女孩〉，兩者完成的時差有十餘年，皆以清明墳場的割墓草做為人情牽絆或解脫的橋段。
我認為〈割墓草的女孩〉可列入初中語文教材，樸實，力道無比。在工業社會的巨大煙囪的意象壓迫下，替人割墓草的小女孩小娟，被墓主冷冷地要求清除墳丘上、臨墳撿骨後丟過來的死人穢衣，之後又遭阿康暴力索錢。小說無時無刻不在處理小娟的無奈，以及卑微縫隙中，迸出的純真花朵。小娟被霸凌之後，頑強抵抗，咬傷了阿康的手指，卻又心懷歉意地關懷對方。小說除了意有所指，也使流露純真心靈的小女孩，暴露在結尾的冷冷雨中。
〈清明時節〉處理女性間的糾葛，小三與正宮先後來男人墳前祭拜，引燃彼此醋勁。死者已矣，即將要結婚的小三學著放下孽緣，正宮的情仇卻未結。鄭清文神來一筆，安排了一位已死去的「割墓草的老人」穿針引線，說是來展現生命的溫度也行，說是兌現承諾也行，正宮的怒意在這裡終於也埋進細雨紛紛的記憶墳塚。
鄭清文的小說，私淑海明威的「冰山學說」：作者藏諸的弦外之音，在描述未見的深層。而我理解的鄭清文美學，乾淨俐落，舊鎮的人生百態，或繽紛或黯淡，他一概有話直說，這未必符合我所知道的「冰山理論」。因為小說脫離作者之後，從此是為讀者點燃的火光，讀者要用多少黑暗才能看見，或許還耗上自己對號入座的情感助燃，這都不是作者能控制。然而〈割墓草的女孩〉與〈清明時節〉的出現，使我對鄭氏美學多了純粹想法，那真的是回歸小說藝術與人生的美麗遭逢，用簡約文字表達了極大的吃水線之下情感，無須用上任何文學解讀的手術刀，便能撞擊了我。這是閱讀小說最好的享受。●
▓〈清明時節〉亦收錄於《鄭清文短篇小說全集》第一卷《水上組曲》；〈割墓草的女孩〉亦收錄於《鄭清文短篇小說全集》第四卷《最後的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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