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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詩是一種放棄的藝術 － 第十三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獎決審會議紀錄 2之2
圖◎阿力金吉兒
時間：2017年10月5日下午2時
地點：《自由時報》一樓會議室
決審：陳義芝、焦桐、零雨、羅任玲、蘇紹連（依姓氏筆畫排列）
記錄◎孫梓評
圖◎阿力金吉兒
二票作品
〈雨中走路〉
蘇紹連：這首詩分別寫聽覺與視覺，兩者有其界線，又因感受差異，所以會模糊消解，互相滲透。詩中共有兩個人，在下雨天，一個搭車，一個走路，一開始搭車者用視覺觀察世界，而走路的「我」主要聽各種聲音，其後有了交換。聽覺和視覺交錯，卻無交集，是此詩很大的優點。最後回歸到詩題的「雨」，透過「雨」，把人與景都包括其中。
陳義芝：「雨中走路」的景很新鮮；開頭兩行短句，語言不俗套。全詩思考人與我的關係，個別的感官到底是隔閡的，還是可以交會的？看似不相干的事物，真是不相干嗎？在遼天闊地的雨中，人就像雨點，融合在一起。這也使我想起1930、40年代，假設抒情詩以徐志摩為代表，比較知性的馮至，常藉由十四行，在大自然中思考人倫的關係，這首詩也類似。所以此詩有很多問句，但讀起來不累，還能有往前推進的層次。
焦桐：我稱這首詩為無聊詩或囈語詩，non-sense poem，用重複、百無聊賴的詞語，訴說雨中走路，帶著文字遊戲的本質，這應是我比較欣賞的，但作者營造出來的效果並不好。
零雨：我喜歡有挑戰性，或具有空白、想像的詩，第一次看就太明白的詩，比較沒精神好好考慮它。的確，這首詩的文字沒有問題，簡單又乾淨，但最大的問題在於作者一邊寫還一邊說明，彷彿怕讀者不了解，因而一再地問「這有什麼意義呢」，像是擔心讀者沒看出作者已表達的。
羅任玲：我喜歡這題目，「雨中走路」是一個很好發揮的題材，可惜作者說得太多，又太明白了，尤其結尾四行。
〈搬家工人〉
羅任玲：寫平凡小人物，清新動人。雖然語言不是那麼好，甚至前兩行都可以刪掉。有贅字，但瑕不掩瑜。整體讀起來很迷人。作者所寫的應該是一名年輕搬家工人，薪水不高，住小套房，生活滿苦的。但在詩裡看不到太多悲情和怨恨，反而有一種怡然自得的快樂，是其他詩作較少讀到的。有些意象處理得頗佳，結尾處有魔幻感，結得很好。
蘇紹連：全詩分成四節，第一節有點太直白，進入第二節後就覺得不錯了。尤其把家具形容成老人的身體，或是把自己比喻成懂得使用手機的薛西弗斯，都頗見創意。第三節使用「僧人」和「搬家工人」的對比手法也很特殊。到了第四節出現魔幻效果，很能給讀者詩的感受。
零雨：這也是很容易讀的一首詩，雖然口語，但很多部分都可以刪掉。因為過量的說明，詩的結尾，對我來說反而是比較弱的。
陳義芝：敘述很清晰，相對地，詩意就沒那麼飽滿。語言似乎有一點文藝腔，鑿痕比較明顯。
〈小蟻〉
焦桐：這當然是一首情詩，關乎失落的情感。語言相當乾淨，準確，含蓄，清淡，自然。非常有效地節制情感，能夠寓情於景，情景交融。詩本該是一種欲言又止的語言藝術──這首詩做到了這一點，身手漂亮。
陳義芝：此詩處理的是普遍的、共通性的情感。「小蟻」做為主要意象，確實有作用，而且有發展。詩裡的兩個人，情感也的確曾進展到一個程度，因此才「一再越界／傳遞氣味與痛覺」，只是最後沒能共築家庭，只好帶著失去的遺憾，永遠有那樣被螞蟻咬了一下的感覺，讀起來頗為心動。
羅任玲：此詩情感幽微，動人細膩，但詩的內在邏輯似乎沒處理好，空間性的處理讓人覺得滿凌亂的，不夠統一。末尾的單行也有突兀、費解之感。
陳義芝：末尾「就是我的一生」，應是指記憶一輩子擱在心頭。至於邏輯或脈絡的混亂，應是往事像閃光一樣在記憶裡邊。
零雨：此詩第三節句法，讓人聯想到某知名詩人的句子。這是一位聰明作者，抓住一點點詩意，但有點「湊」。我喜歡末節「今夜又有小蟻是我」，但全詩在邏輯上是有一點問題。
焦桐：詩中這個說話者，在追憶時難免會凝視照片或書信文字，從此觀點來看，應可以解釋全詩邏輯上的問題。
〈當我們談及時間〉
羅任玲：題目本身就滿有深意──當我們談及時間，談的當然不只是時間，而是蘊藏其中的生命的點點滴滴。語言簡潔，氛圍安靜，沒有藻飾，平靜深刻地傳達人跟自然之間的美好關係、自己和對方之間的美好感情。前三節讀起來五感交融，豐富可喜，細節很動人。雖然並沒有太新的創意，但從頭到尾都能維持一種氣定神閒、從容柔軟的生命基調。值得一提的是，整首詩是經過設計的，比方開頭寫到「黑板樹」，或後頭的「拆解毛衣織成帽子」，它們的材料都是很輕軟的，跟此詩柔軟的氛圍也相符。並且整首詩不會出現突如其來的意象。唯一有點意見的是，第二節括弧內的句子似乎不具功能，只能勉強解釋為兩人之間日常的、無厘頭的對話，建議可以刪除。
焦桐：這也是一首情詩，語言比〈小蟻〉僵硬些，整體效果也稍稍顯得模糊，但大體而言，能維持一種清淡含蓄的美感，最後四句很漂亮。
零雨：這首詩有點太短了，既要講時間，又要講愛情，沒能充分發揮。句子當然很美，但我比較不容易被美的句子打動。
蘇紹連：題目應是對整首詩的提點，但此詩前三節關於「時間」的部分稍嫌模糊，儘管末節提到「你為我留下的時間」、末三行「變老」亦帶有時間意涵──顯然這首詩觸及較多的是感情，沒能跟題目妥善洽合。
陳義芝：這首在我考慮的邊緣。命題不俗，也有層次：相會時一切都好。讀起來溫馨。但是後來覺得少了些轉折與回味，相較之下，深刻度不夠。
三票作品
〈與蒂蒂復健一日〉
焦桐：作者運用大量同音異義字，營造歧異性，強化了意涵的景深，同時達到一個效果：清淡化其情感，因而避免了可能的沉重。這首詩寫得相當好，比如第三節和倒數第二節的敘述都很精采。由於作者懂得節制情感，使詩的表現含蓄，反而讓情感顯得相當飽滿。
蘇紹連：失語症是語言沒辦法完整表達或音準不準，而聽者也會有錯覺；於是，作者把那些「不完整」帶入詩裡，透過許多音不準的字詞，比如沒和霉，吸和嘻，藏和嘗，施予和失語……藉此表現雖然姊姊有說不出的話語，其實作者內心也有說不出的話語，這些諧音搭配得很好，運用巧妙，情感也很真摯。
陳義芝：寫作分為「寫什麼」跟「如何寫」，此詩在選材上就很特別。作者透過語詞的替換，表現失語情況，並變造出歧異的聯想。語言是人的居所，作者寫出了失語的痛苦。同時，不僅是為患失語症的人而寫，每個人都可能有失去語言的時候，比如無言以對或說不出口，經此聯想，此詩的意涵就更豐富了。我亦讚賞作者的創意。
零雨：我也滿喜歡這首詩，可以感覺到這是一個很成熟的寫作者：分段，邏輯，都相當不錯，而問題或許就在於他很成熟……
羅任玲：以失語症入詩，是比較少見的題材。反覆辯證，可見思索之深。部分語言還可以再精煉一些。
四票作品
〈投手之丘〉
焦桐：此詩透過當年紅葉少棒隊投手後來的生活，加上原住民的遭遇、山林保育等問題而寫成，可惜用引號穿插新聞報導有點過度，跟詩句融合得不夠好，敘述稍有散文化的傾向。
蘇紹連：這首詩寫棒球投手離開回憶與童年，如何面對自己的出路與生命。很多佳句，精煉、不生澀，散文句不會拖拖拉拉，棒球術語也妥當放進詩裡。尤其最後，寫投手在菜園完成棒球比賽，將棒球記憶融入其老年生活，頗為動人。小缺點是新聞引述太多了些。
羅任玲：此詩是所有參賽作品中節奏感最好的，假使用新聞報導者的口吻來念出詩中引用的新聞，再銜接其他詩句，會發現效果很不錯，並不會引用過多。這首詩寫的是「生命」，用幽默的手法表現悲傷，很高明，能化解沉重氛圍，又不減損整體深刻度。意象也滿鮮活的。結尾準確表現出原住民樂觀的天性。整首詩沒有太大敗筆。
零雨：這首詩文字非常口語。口語的詩很難寫，要能寫出立體感，得照顧好幾個層面，才不會太單薄。我也不覺得新聞報導干擾閱讀。「投手丘」是投手投球的區域，作者特別點出這地方，其實想要隱喻「墳塚」。全詩除了講少棒投手的「多年後」，作者只用了一句「現實投出無數壞球」，就又能展開新的焦點：投手的現實生活是怎樣？隨即寫到酗酒，山林破壞等等。詩後面，把「投手丘」與「你」現在的生活重疊一起，結尾還能用原住民信仰來呈現原住民的樂觀，是表現很好的一首詩。
陳義芝：若投五篇我也會選這一篇。它是一首有血氣的詩，有很深的感慨，部分對話也十分鮮活。但有些地方還是稍嫌鬆散。包括大段落的新聞引述，還可以再稍加處理。
所有作品討論完畢。進行第二輪投票，從討論過的十一篇中，以最高11分，最低1分給分。評審投票前決議此次投票不以結果論名次，篩選出得分較高者，再行討論。得分結果為：
〈投手之丘〉46分
（陳義芝7分、焦桐8分、零雨10分、羅任玲11分、蘇紹連10分）
〈與蒂蒂復健一日〉44分
（陳義芝11分、焦桐10分、零雨9分、羅任玲3分、蘇紹連11分）
〈小蟻〉34分
（陳義芝8分、焦桐11分、零雨5分、羅任玲4分、蘇紹連6分）
〈眾聲絮語〉33分
（陳義芝5分、焦桐3分、零雨11分、羅任玲6分、蘇紹連8分）
〈雨中走路〉31分
（陳義芝9分、焦桐5分、零雨1分、羅任玲7分、蘇紹連9分）
〈當我們談及時間〉29分
（陳義芝6分、焦桐9分、零雨2分、羅任玲10分、蘇紹連2分）
〈語言〉24分
（陳義芝4分、焦桐7分、零雨7分、羅任玲1分、蘇紹連5分）
〈早餐桌巾〉23分
（陳義芝2分、焦桐4分、零雨8分、羅任玲5分、蘇紹連4分）
〈百日〉23分
（陳義芝1分、焦桐6分、零雨4分、羅任玲9分、蘇紹連3分）
〈搬家工人〉22分
（陳義芝3分、焦桐1分、零雨3分、羅任玲8分、蘇紹連7分）
〈家〉21分
（陳義芝10分、焦桐2分、零雨6分、羅任玲2分、蘇紹連1分）
評審決議由前五高分進行第三輪投票，最高5分，最低1分。結果為：
〈投手之丘〉19分
（陳義芝3分、焦桐3分、零雨4分、羅任玲5分、蘇紹連4分）
〈與蒂蒂復健一日〉19分
（陳義芝5分、焦桐4分、零雨3分、羅任玲2分、蘇紹連5分）
〈眾聲絮語〉13分
（陳義芝1分、焦桐1分、零雨5分、羅任玲4分、蘇紹連2分）
〈雨中走路〉13分
（陳義芝4分、焦桐2分、零雨1分、羅任玲3分、蘇紹連3分）
〈小蟻〉11分
（陳義芝2分、焦桐5分、零雨2分、羅任玲1分、蘇紹連1分）
由於〈投手之丘〉、〈與蒂蒂復健一日〉同分；〈眾聲絮語〉、〈雨中走路〉亦同分，評審進行第四輪投票，以舉手表決：〈與蒂蒂復健一日〉獲陳義芝、焦桐、蘇紹連三票，奪下首獎，二獎為〈投手之丘〉；〈雨中走路〉獲陳義芝、焦桐、羅任玲、蘇紹連四票，獲得三獎，〈眾聲絮語〉、〈小蟻〉則並列佳作。會議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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