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熊一蘋／少年經事 － 下

◎熊一蘋

我知道女生住在一起經期會逐漸同步，也知道男人在妻子懷孕時有可能出現懷孕症狀，但男人也會有假性月經嗎？

我在Google上查了一下，但很快就決定放棄。這不是我的專業，我覺得這樣很不錯，只是一廂情願的幻覺也無所謂。這還不是我最政治不正確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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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並沒有腰痠、沒有腹部絞痛、沒有拉肚子或頭暈，也許頭暈有吧，當時整個腦子都鈍鈍的。也許我該全力否定假性月經這種標準異男式自我滿足的想法，但我就是浮現了這個念頭。也許是棠對女性身體的明確自覺，透過濃烈的情緒影響了我，從心神到身體。

隔閡終究會彼此穿透的。

畢竟我們的房間只有六坪大。我們的生活是我們共同的生活。在這裡，我們是一體的。生活沒有它理所應為的樣子，生活是我們的樣子。

我們決定一起丟掉過剩的責任感。以自殘的方式表現「必須照顧對方」的意志，這並非愛情的證明。我們不願相信自己真的能給出愛，只好不斷以失眠懲罰自己。也許這曾經是我們能夠在一起的原因吧，但我們的自卑正在傷害對方。

是時候丟掉它了。要相信自己正在給予對方需要的愛，要相信自己能夠，要幫助對方相信他能夠的。告訴對方「我正感覺到你的愛」，這成為我們維護共同生活的最重要課題。

我的確是更堅毅的，但我的隱忍依然代表獨掌大局的自負；我的確是更冷漠的，但我的理性可以讓我們在受衝擊時回歸安穩。而我即使是難以表露感情的，每天每天來自身邊的情緒也逐漸將我軟化，棠身上令我深深讚歎而著迷的豐富表情，也逐漸成為我的。雖然只在這個小房間裡。

某晚，我們開著燈在床上躺。棠說，一起住之後都沒有發生她當初害怕的事，真是太好了。我才意識到，我已經不太能回想起一個人住的生活了。我還是記得在文山區的頂加看著一○一刷牙、喝酒或畫火柴的畫面，但我不太能確定當時的心情。

真是太好了。我做了什麼？我怎麼值得？

時間真是可怕。不知不覺中，我們的生活已經是同一個生活了。棠說我們不可能養得起小孩，那也無所謂，我出一點、妳出一點，在我們的呵護下日漸成熟，我們的生活不也是這樣子融合產生的嗎？

我們沒有繁衍後代的勇氣，幾乎也沒有生存下去的勇氣，更沒有逃離台北的勇氣。我們還沒有從孕育自身的混沌中找到光芒，如果就這樣離開，我們就只能承認自己也只是一團混沌，我們將什麼都不是。

但我與另一個人相愛了，找到了一個不只是我的生活。

拼裝的分租套房、六坪大的房間、晨昏顛倒的日子，這都不那麼重要了，我們躺的床墊可是一起跑了大老遠買到的。

我感覺自己也許已經從泥淖裡抽出了半身，雙手有了形狀，也找到足以施力的支點。但那灘泥淖，那究竟是隻身一人的孤獨、還是失去個體邊界的集體失落？

我們在住家附近的觀光夜市裡物色攤販，想找個介於晚餐與消夜間的清淡熱點解饞。棠身體裡的燥熱隨著夏天過去稍微好轉，情緒起伏也安定下來，週末的夜市人潮不再那麼令她感到威脅，但我們的手還是牽著，只要棠的Pokémon Go地圖沒有什麼必須收服的東西突然跳出來。

棠突然拉住我，說你看你看這個剪影出現了它在附近！

我說在哪裡？棠說不知道。

反正這附近都是我們的地盤。我們走遠一點，到處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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