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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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3之2 - 逆光的臺北

2015/08/25 06:00

圖◎王孟婷

◎蕭颯 圖◎王孟婷

報紙刊登的婚紗照上的王光群,與和勤美戀愛時的他,有著明顯差異,他笑得心滿意足,人精壯了許多,神態亦益發沉穩;新娘則一臉的嬌媚,洋溢無限幸福。昂貴的西服、百萬的婚紗、千萬的鑽飾,打造出甜美的氛圍,加上豪華世紀婚禮的描述,在在深刻打中勤美的心。

她想抱起由由,離開便利商店,離開報紙上的婚紗照片,但是她的身體卻由不得她控制,整個人再次像從萬丈深淵筆直的墜落入谷底。她虛軟地搖晃兩下後,再次摔倒地上。恍惚間,勤美還隱約聽見由由的啼哭,還有店員的驚叫,之後她便完全人事不知地昏厥過去了。

勤美再醒來時,她身體飄飄忽忽好像沒有重量般,睜開眼看見女兒坐在身邊吃著米果,黃家輝正瞪著她的臉看。

「這是哪裡?」她虛弱地問著。

「你以為呢?」黃家輝說:「醫院急診室。」

黃家輝是在拍戲現場,被他母親電話找到,說他老婆在醫院,叫他快點過去看看。那時他們正在一間咖啡廳拍男、女主角吵架的戲,導演一直很不滿意那間咖啡廳,說裝潢沒有格調、沒有特色。黃家輝是副導演,當初看景的時候,他也沒聽導演抱怨,現在到了現場說這樣的話,明明就是讓他難做。製片預算又扣得緊,再換場景浪費一下午的人力物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導演再怎麼臭臉給他看,他也只能吃下去,總不能頂回去問導演:沒格調、沒水準,你怎麼當初不說……?

接到電話時,戲連一場都還沒開始拍,他這個副導演竟然說要走人,導演的臉更臭了,連著罵了場記和化妝師,最後才勉強對黃家輝說:「家裡有事?那有什麼辦法?要走就快走吧。」

以黃家輝看來,急診室就是一片混亂和等待。混亂的是醫生、護士還有病患家屬,個個無頭蒼蠅一樣走來走去,和拍片現場沒什麼兩樣。病人則永遠是等待的角色,量血壓、聽心跳,只要不是重症需要立刻處理的,就將人晾在一邊等了又等,也不知道到底在等些什麼?像勤美明明已經醒了,可是仍然要他們繼續等待,說是要觀察。

他們一家三口就這樣在雜沓人多的急診室裡,等了許久許久,等到醫生終於認定勤美只是貧血,沒有其他毛病,這才簽字准許離開。

勤美被帶回家時,已經晚上將近10點。黃家輝放下熟睡的由由,在客廳和臥室間來來回回走了兩圈,他有心事。他約了人,說好晚上一收工就會去找她。後來他去了醫院,打電話給她,說醫院出來再過去,所以他現在要出門,卻苦於一時找不到藉口。

結果是勤美幫他說了:「你要出去?就出去吧!」

勤美說這話時,仍然有些頭重腳輕,全身癱軟。剛才在醫院時,她就看見黃家輝在遠處打公用電話,來來回回打了五次,每次一講就是大半天。勤美知道他是打給女人,問他,他還不承認。在醫院裡,她不想吵架,回到家她也不想再吵架。他們經常吵架,下午才為了黃家輝拿回家的生活費不夠用吵過,現在勤美不想吵了,而且她想今後都不和他吵了,因為她真的累了。

「是要出去。」既然話都說破了,黃家輝也不再躲避,他衣櫥翻找半天,換了件新夾克,甩門出去了。

勤美猜測夾克應該是那個女人買的,深藍色,胸口繡了個紅色打馬球的標誌,有點錢的戀愛中女人最愛做的,就是買衣服送給男人。勤美痛恨的不只是黃家輝外面有女人,而是他打死不承認的個性。從開始交往,這男人嘴裡就沒有一句實話,吹牛膨風是他的強項;但是勤美也無法否認,兩人會在一起,也就因為他的甜言蜜語,讓她暫時忘記王光群帶給她的傷痛。

那時候勤美已經辭去出版社助理編輯的工作兩年,因為失戀,她每天失魂落魄,還得了憂鬱症,經常看醫生、吃藥。遇見黃家輝時勤美病情轉趨穩定,可以自己出門走走。那天她一個人去公館看電影,也是為了緬懷和王光群六個月又三星期的熱戀,從前兩人經常在那家叫做「東南亞」的戲院看電影。

王光群是臺大畢業的,特別喜歡在公館一帶約會,看電影、逛街、吃小吃、校園散步,傅園池畔或黯黑的樹叢深影中和勤美親吻、愛撫……王光群不再與她聯絡後,勤美天天哭泣,介紹兩人認識的汪小姐說時間久了,失戀的傷痕會逐漸結痂,或者新的戀情也會幫助她的疤痕褪去。但是,後來她才知道不是那樣的,時日再久,她都忘卻不了,她的疤痕是一輩子的標記,褪不掉了。

黃家輝就是那時候出現在她生活之中,來得太快太突然,她連說不的力氣都沒有。勤美站在戲院售票處,對著小小的只能伸進一隻手臂的玻璃窗口,說要一張全票。冷不防的,她身後出現了另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突如其來地強伸過來,幾乎壓住了她抓著錢的手腕,使得她動彈不得。

然後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在她耳邊低低說著:「兩張全票。」

勤美回過神時,男人已經將她擠開售票口,手中握著兩張電影票,笑兮兮地在她面前揮舞兩下,說:「一起看場電影嘛。別太介意,我不是壞人,別害怕。」

短短幾秒間,勤美的心念已經轉了好幾番。眼前的陌生男人不算很高,但也不矮,總在一百七十二、三公分以上,長相雖然有些痞,甚至有些討人厭,但是這麼一個嚴冬剛過,好不容易陽光普照的大好天氣裡,滿街人車沸揚,人人成群結隊熱鬧滾滾,只有自己孤單、無聊、寂寞……既然有人主動邀約,她似乎應該放開一點,或者放肆一天?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又怎樣?就算朋友介紹知根知柢的男人,又能保證就是正人君子?真心相愛後,又一定能不離不棄?想到這裡,勤美鬆動了,她口氣淡淡地言道:「我又不認識你。」

黃家輝不愧是追女高手,見到對方給的一點好顏色,立刻知道把握機會。他正了正臉色,說話也正經八百起來,道:「我真的不是壞人,念過大學,從事藝術工作,只是想交個朋友,真的不是壞人。」

勤美被他連說幾次不是壞人給逗得苦笑了。她答應一起看電影,也讓自己這個下午有個伴,寂寞有時候真的是很熬人的。

法國電影調子很慢,不怎麼好看,敘述兩個女人愛上同一個男人,糾纏了大半生。散場後,黃家輝說一起吃個刨冰,勤美沒有拒絕,他們聊了兩句剛看的電影,黃家輝說:「何必呢?不用為了一個男人,花費一輩子力氣吧?簡直是浪費生命,可以做點其他有意義的事啊!」

勤美說:「不是每個人都活得有意義……」

「那可以做些別的,像我有朋友超喜歡旅行,也有人喜歡跳國標舞,有人喜歡種花、集郵……」

勤美輕聲感歎:「可能兩個女主角沒其他喜好。反正人生在世怎麼過,都是這麼一生,無所謂啦。」

黃家輝歪著頭想想,說:「也對。」

吃完刨冰,黃家輝得寸進尺說既然這麼聊得來,一起晚餐再回去吧?勤美拒絕了,是不想和這男人再繼續下去,一個下午她覺得足夠了。但是,這也給了黃家輝絕好的藉口,他要了勤美家的電話號碼,說下次要誠心誠意地訂家好餐廳,請她吃晚飯。

三天後黃家輝真的訂了一家南京東路上的法式餐廳,開著一輛老舊的福特車來接勤美。高檔餐廳勤美不是沒有去過,就是因為去過,所以更難忘那樣的奢華裝潢、優雅氣氛,還有被當成貴賓服務的尊榮優越感,再加上美食在舌間流轉,這些都會讓人成癮。而第一次帶勤美去那樣餐廳的人,就是王光群。

黃家輝坐在勤美對面,兩人間隔著一枝插在小白瓷瓶裡的黃色玫瑰花,黃家輝努力地說著什麼,想逗勤美開心,可是那男人的臉卻總是和另一個男人的臉孔重疊,勤美幾次忘情地幾乎對著他呼喚出王光群的名字。

「我的志向不大,就是想讓我的未來老婆歡喜過日子。其實讓老婆歡喜過日子,這其中可是寓意深遠,要讓老婆能夠歡喜,那就要賺夠錢,要賺錢就要努力工作、出人頭地。總之呢,我會是個顧家的好男人。你說是不是這樣,老婆就會每天歡喜度日?」

黃家輝說得很認真,勤美也分不出他是說笑話呢?還是說真話?反正這對她一點都不重要;可能這些話對黃家輝也不重要,和女人說話有什麼要緊?需要當真的呢?

勤美將只吃了一半的菲力牛排推開,刀叉整齊地照著規矩擺入盤中。黃家輝一眼瞥見,說:「食量這麼小?真好養啊!」

「好不好養,不關你事。」勤美說。

「世事難料呢!」黃家輝又壞壞笑了。

晚餐後,黃家輝開著那輛老爺車,載著勤美說要上陽明山看夜景。他由天母忠誠路轉天母東路,再開上狹窄坡陡的東山路,七拐八轉地往上開,竟然到了文化大學的校區下方,他告訴勤美,那裡是眺望臺北夜景的最佳地點。

車就停在產業道路上,居高臨下眺望,幾乎整座臺北盆地盡收眼底,到處華燈閃爍,車燈如遊龍,真是像極了天上繁星都掉落進這塊盆地裡。勤美忍不住驚呼道:「好美啊。」

「我念那裡!」黃家輝指了指山坡上方的文化大學。

其實黃家輝大學沒念畢業,大三就給二一,就是被退學了。他跟著叔叔進了電影行業,先是做燈光小弟,後來跟個年輕「一片導演」――就是只拍過一部電影的導演,由場記做起,工作經驗多了,又能言善道,就有人找他做了副導演。

副導演頭銜聽起來拉風,其實說穿了就是貫徹導演要求,類似內務總管負責上下聯繫協調,什麼事都要管,從人事調停到燈光、道具……譬如電影場景裡的一面鏡子或一幅圖畫或一個杯子……導演看了不滿意,一個眼神飄向副導,他就得趕著找道具組更換,直到導演滿意為止。照黃家輝的說法,只要有戲開拍,從「前製」作業到「後製」結束,他都忙得跟狗一樣,連個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可惜的是,黃家輝進這一行的時機不對,趕上臺灣電影極不景氣,所以整年也不一定接得著一部片子。就算接到了工作,酬勞也低得可憐。雖然工作不定,收入又不多,但是黃家輝仍然有他自己的一套過日子方法。他花錢從不手軟,只要錢一到手便盡情地花;沒錢了就父母、哥哥、姊姊、親朋好友東借西挪,然後過一天算一天。

至於追女人,是他生活絕不可缺的樂趣,勤美後來才慢慢體會出,黃家輝追求她的方式,正是他一貫追女人的風格。他習慣大街上狩獵,看準了獵物便緊盯不放,然後厚著臉皮、不計得失地窮追猛攻。他的想法很簡單,上前糾纏不一定成功,甚至挨罵招白眼的機率很高,但是不行動就永遠不會成功,所以他勇於主動,起碼有機會成功。何況臺北單身寂寞的女人真不在少數,黃家輝成功的機率不低,勤美就是最好的例子。

勤美被閃爍美麗的夜景迷惑了,車上音響又悠悠播放著她熟悉的英文情歌,她全身酥軟心神蕩漾,身旁的男人身上散發著暖暖的特殊氣味,不是好聞的芬香,但是那氣味令她欲念在全身竄走,呼吸開始急促,而黃家輝的左手早已經摟住了她纖細的腰,另一隻手則十分輕柔、熟練地解開了她襯衫胸前的鈕釦。癡迷中的勤美,還是理出了清明的抉擇,她堅定地拒絕了那隻急躁貪婪的、想探究她胸乳的手掌。當然不行,這只是個陌生男人,並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王光群。

「不行。」她說。

「一下子,一下子就好。」那哀求的聲音,連呼吸都亂了。

「不。」她說。

勤美和黃家輝約會了三次,三次都同一個模式,高價的餐廳,豐盛的美食。第二次換成東區日本懷石料理,第三次泰國菜,餐後黃家輝載著她臺北四處兜風,最後的節目必然是找個幽靜少人煙的地方,兩人肆意擁吻。勤美在第三次約會時終於繳了械,任由黃家輝雙手在自己身上四處探索,最終兩人還是在車上發生了關係。

身體得到釋放後的勤美,猶如大夢初醒,雖然不甘心,也痛恨自己這麼輕率地就範於黃家輝這樣隨便的男人,但是她那極度渴望著有個人來安慰撫愛得受傷很深的身體,使得她的推卻十分軟弱。她想要拒絕,但是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她也悔恨,然而日子便就在悔恨中一天過去一天。(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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