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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畫室寫生三幅

2015/06/02 06:00

圖◎王樂惟

◎阿米 圖◎王樂惟

憂鬱症好轉之後,我開始打掃房間,在櫃子底發現一批手稿,是我短暫租屋新北投時的創作,當時精神分裂症情況惡劣、思緒混亂,卻未曾中斷創作,創作量豐沛。有些稿子完全看不懂,有些稿子則非常有意思,除了用英文寫作手記之外,還用鉛筆、色鉛筆畫了好幾個故事。

我馬上打電話給少爺,告訴他這件事,他在電話一頭聽起來很興奮,「啊,發病時的創作,很珍貴耶,妳趕快拿過來畫室。」掛上電話之後,我匆匆出門,好像考古學家發現什麼驚人古物出土般。

「有好幾個,其他的太混亂了,這個故事,你幫我看看。」由於是用英文寫作,所以我一張一張翻譯給少爺,共有十二張草圖。

「微笑兔子帶著他的袋子來了,他和袋子跳舞,感覺自己像個鼓。對別人而言這只是個袋子,但是它屬於我,是我的袋子;如果你把袋子帶走,我會變成一隻壞兔子。『它最了解我了。』兔子說。微笑兔子總是孤單一個人,像風中的鞦韆。

兔子哭喊,不要碰我、別把它從我身邊奪走。『人們真的了解我們嗎?』袋子是兔子最好的朋友,微笑兔子說:『可是沒有人喜歡一隻悲傷的兔子。』我是一隻好兔子嗎?我該和袋子分開嗎?

當風吹起,我隨著袋子一起舞動。

如果海洋唱歌。我們的心像鼓一般一起跳動著。

當我閱讀,我變成一隻魚,可以聽見每一滴雨滴落河裡的聲音。

微笑兔子和袋子一起度過許多美好的時光。但是他並不快樂,也許他應該放一些胡蘿蔔到袋子裡。他會嗎?」

隨著我的聲音,少爺一頁一頁仔細地看著稿子,因為歲月,這些影印紙邊緣都有些許泛黃了。如果以心理分析來看這個故事是很有哲學意涵的,我自己覺得故事非常簡單、寓意深刻。少爺說:「很棒的故事,兔子也畫得討喜、可愛。用蠟筆畫好了,嗯,我幫妳訂美國黑卡紙。再討論一下故事內容,這個寓言故事每個人讀會產生不同體會,但我想聽妳說,妳想表達什麼?」

我說:「其實我抽掉其中一張了,那張圖是整個故事的謎底。那張圖是兔子與上帝的對話,大意是說,上帝在藝術家的心中種下悲傷的種子,是為了豐富他們的創作。」「袋子是悲傷的情緒嗎?真有意思,妳的胡蘿蔔是什麼呢?」我笑而不答。

畫室像一個大澡堂,學生來來去去,有人幾堂課便消失了,有人待上幾個月、好幾年。多年下來,我習慣找一個角落,專注地畫,愈來愈少與人交談。有些人為了興趣、有些人為了升學、有人當畫畫是高級有品味的休閒,每個人來畫畫的理由、動機不同,我起初是為了療癒自己,愈來愈熱愛畫畫,油畫創作逐漸成為我創作的一部分。「這張是誰畫的?」有一天我注意到一幅山水畫,覺得磅礡,但又有一種寧靜自在的感動,忍不住打聽起來。「喔,那張,牧宏畫的,是一個建築師,用筆刀創作。」「是臨摹嗎?」「他畫自己拍的照片。」聽少爺一說,我對這個人感興趣起來。少爺笑嘻嘻地說:「妳的畫他都有在看喔。」

後來我看到牧宏兄,身高一百八十多公分、很高大,戴著眼鏡,身上有一種胸有成竹又淡定的氣質。不多話,給我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不知不覺一起畫畫兩、三年,見到彼此多半只是微微笑,很少找話題,可是就是有默契知道對方一直在關注自己的畫。有一次我們坐在畫室吧檯吃便當,二十分鐘一句話都沒說,安安靜靜把飯吃完,也沒有不自在的感覺。

有一陣子他消失不見,原來是帶兒子一起去騎自行車環島。回來後皮膚黑了,戴起頭巾。我跟少爺說:「牧宏兄戴頭巾還真有型。」少爺說:「嗯……」過了一會兒他小聲地跟我說:「牧宏患癌,那是化療掉髮,他隨時有可能會走。」

我大吃一驚,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少爺說:「牧宏從小的願望是當畫家,患癌後辭掉工作,來畫室習畫想要完成夢想。他想辦畫展,你們一起辦聯展吧,考慮看看。」後來一延宕,他便過世了。

在他往生之後,畫室為他辦了最終的一場畫展。我看了畫室為他拍的紀錄片,影片中他豎起大拇指對我說:「妳好棒,我好佩服妳。」我一時泣不成聲,非常懊悔沒有積極進行聯展的事。少爺說他們最後一次通話,牧宏兄問他:「老師,你覺得我的畫一號可以賣到多少?」沒有吶喊、不卑不亢、沒有悲情,彷彿只是收拾行李、揮揮手,要去另一個地方。牧宏兄最後的日子,和他的畫一般寧靜。

畫展一角,布置他的畫具和最後一幅畫,一樣是山水大自然,小溪涓流、一條木棧道通向遠方。「未完成」為他的人生畫上句點。畫展結束後,牧宏兄的一幅大件作品掛在畫室,一張是梵谷的自畫像臨摹、一張是牧宏兄的自畫像,兩幅畫眼神在遠方交錯。

我覺得他只是和兒子去另一趟環島,有一天還是會回來把畫畫完。

時常跟在少爺屁股後面,聽他教導其他學生,或者檢討一幅畫。雖然我自己無法畫寫實的畫,但是聽久了,自然而然也懂得欣賞其他學生的畫作。

那是一幅一百號、巨大的寫實油畫作品,筆下的森林樹木、泥土路,沐浴陽光之中,折射陽光的光影和暗面,栩栩如生,遠看、近看都相當豐富精采。是一位木訥男學生的臨摹作品,應該畫了兩、三個月。

技術方面實在是無話可說,但我覺得有些可惜,如果能多些創造力和想像力,讓虛實交錯,一定會更加有看頭。畫得再像,也比不上中國畫家。看著這幅畫,突然我心中有個畫面,於是開玩笑地說:「要是有一隻獨角獸就好了。」

我和這位男同學平時很少交集,其實這樣是有點冒昧。他愣了一下,我說:「獨角獸呀,」我在額頭上比一支角,「獨角獸上面還坐著一個白皙的金髮裸女喔。」男同學不知所措地微微笑一下,沒有回話、繼續畫畫,我也不以為意。半年之後,這位男同學收到兵單,當兵去了。

「他很討厭妳,」少爺告訴我。我嚇了一跳,不會吧,平時也沒什麼交集、互動啊,怎麼會這樣呢?「因為獨角獸。」少爺說:「你別看他安靜不說話,其實是一個內心有小劇場,情感很激烈的小孩子。」

我說:「不會吧,那麼久以前的事。」少爺說:「他自己非常喜歡那幅畫,是非常用心畫的。」我點點頭,好像有點了解發生了什麼事。「妳畫那麼久,從來有沒有人要妳在妳的畫作中畫一顆寫實的蘋果或一條茄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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