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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瞎操心
圖◎顏寧儀
◎廖玉蕙 圖◎顏寧儀
朋友從加拿大來，我們請他們夫婦小聚。談起兒女，彼此都有說不完的話，抱怨中夾雜著驕傲。
朋友的女兒，原本在加拿大的藥商擔任行銷工作，年薪及分紅都相當可觀。「好端端的，居然先斬後奏，把工作給辭了，自己開了家咖啡店。」朋友歎了口氣。
「真讓人羨慕啊，這是許多年輕女性的夢想啊。我本來也想早早退休，弄一間咖啡店玩玩。」我讚歎著。朋友只差沒翻白眼了，我假裝咳嗽，掩飾尷尬。
「幸好沒賠錢。」朋友的丈夫趁隙補充說明。
「豈只沒賠錢，根本是賺了好多錢。重點是，她又沒結婚，賺那麼多錢做什麼？」朋友恨恨地說。
原來，關鍵點出現了，朋友為女兒還沒結婚操心著。為了轉移這個讓全天下母親揪心又無奈的話題，我只好也把女兒捉出來墊背再抓兒子抓出來罵一頓：「我女兒也還沒結婚，現在的孩子不都一樣！老大居然在工作十分順遂的當兒，忽然把工作辭了，跑到南美去了一年。」
「去工作？」朋友問。「去工作就好了，說是去『壯遊』，思考他的人生當往何處去。」
「這在歐美很流行的，他們往往畢業後還沒工作，就到世界各地去看看……後來，他想出來往何處去了嗎？」朋友好奇地問。「不知道。」我無奈地答。
「後來呢？回來之後。」朋友追根究柢。「回來以後，又被原來的老闆找回去。」「哦！」朋友明顯鬆了一口氣，彷彿覺得他們贏了，至少他們的女兒賺了很多的錢。
為了朋友遠道歸來，不忍掃興，也為了家裡也有一枚待嫁女兒，將心比心，我忍住了一句話：「可是我兒子結婚了，而且生了孩子。」
那位年輕人結婚沒
講到女兒的終身大事，我常露出一點都不在意的模樣，說：「現在不婚族那麼多，不急，慢慢來。萬一嫁了個難搞的男人，才是大麻煩，不如不嫁。」雖然也是由衷之言，但實際上，卻偶爾會在平日的言談中瞎操心地露了餡兒。
幾天前，女兒夜裡11點下班，忽然在11點10分左右打電話回來，說是出了小車禍，摩托車被轉彎的小轎車擦撞，跌下時被自己的摩托車壓傷。幸而只是皮肉傷，但為安全計，到馬偕急診室檢查，會晚一點回家。
因為她言語清楚，強調只是皮肉傷，我遂放下心來。
「要不要我們過去陪你？」我問。「不用！肇事的先生也陪著來了。」
瓊瑤的小說忽然躍上腦海，我本想問她一連串的問題：「肇事者結婚了沒？幾歲？在哪裡工作？家住哪兒？這麼晚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個消夜？」女兒也許洞悉了我的心事，搶先說：「肇事的先生跟他的太太都跟來了。」我一聽，立刻灰了心，惡聲惡氣地說：「我不是跟你說要小心一點嗎！記得早點回來。」
其後，跟朋友煲電話，忍不住跟她說了這個笑話。朋友笑說：「兩年前，我先生發生車禍，那位肇事者，送他回來，又再三探問，真是個誠懇又周到的年輕人，如今已經很難得看到這麼好的人了。」
我忍不住問：「那位年輕人結婚沒？」「好像還沒。」我幾乎是不滿了：「那你這阿姨是怎麼當的！這麼好的年輕人都沒想到我們女兒？」朋友大笑：「這話你兩年前說過了！」「什麼！都說過了，還不聞不問？」我更不滿了。「我覺得還沒有達到能匹配你女兒的程度，只是誠懇而已。」「誠懇是何等珍貴的品質，你沒牽線，怎知配不配？姻緣有時就是這麼神奇的。」「那……那我是不是再去問問？」朋友被逼得走投無路，囁嚅地說，然後，掛下電話。
那一剎那，我真是羞愧地無地自容。我是怎的，莫非瘋了？因為掛下電話的那刻，我同時想起沒多久前的一樁堪稱同樣瘋狂的事。
為女兒撒網捕人
老家遭竊，管區警官在我們遭竊報案後的五分鐘內抵達，問東問西：「丟掉了些什麼東西？」「你們最後一次在家的時間是哪一日？」「你們何時發現遭竊？」……我們都據實回答。
警官很年輕，長得很端正。空檔時間，我大嬸病又發作，忍不住問他：「你看起來滿年輕的，幾歲啦？」警官沒提防，回說：「三十幾了，不年輕了。」三十幾！太好了。見獵心喜，忙問：「結婚了沒？」「還沒。」說完，警官忽然起了戒心，反問：「咦？現在不是該由我來問案情，怎麼變成你問我？」
我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女兒，感到難為情極了。我這是怎啦，就算女兒還沒出嫁，做母親的，哪就該露出這等猴急樣呢？於是，我不好意思地轉移話題：「偷了好多東西，幸而沒偷走院子裡的芒果。」警官轉頭朝外看，燈光下，幾十顆尚未成熟的芒果無辜地呆掛著，他也搭腔道：「這季節荔枝盛產，我們局裡有民眾送來了好多荔枝，一箱一箱的，吃到大家都快流鼻血。」
除了流口水外，一句話被硬生生擋在舌根下：「吃荔枝的事我們能不能代勞？警察局位於何方？就別再管這個偷兒了，讓我女兒跟著你馬上過去搬荔枝吧。」
做母親，真是不容易。愛操煩是全天下母親的通病，尤其是兒女的嫁娶問題，不操心者幾希。我忽然回想起更久遠的過去，我達適婚年齡的時候，母親每個週末強迫我回去相親的往事。當時，相親對象從醫生、老師、工程師、公務員到軍人……不知母親從何處搜集出偌多的未婚男士。我若在電話這頭稍有躊躇，她立刻嚴厲訓斥：「有才調，汝自己來；哪無，就聽我的。」彷彿沒結婚是能力薄弱的證據。
當時心高氣傲的我，遇到如此強勢的母親，也不得不屈服；每個星期像排定的課外活動般，週末就返鄉相親。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折騰人的過程──相似的台詞，僵化的笑容，無聊的應酬語，然後，不是你被否決，就是你否決別人……最後，乏了，索性賭氣地隨便湊合著隨順了其中一人，就完成了終身大事，像一場人生的豪賭。
凡是賭，就憑運氣，說起來我的運氣還不錯，有母親為我操心張羅，讓我有機會拿到一手還不錯的牌；如今時代翻轉，個人主義興起，誰還作興相親！何況就算相親依然風行，身為人母的我，又去哪裡搜集那麼多的男子來跟女兒相親呢？
當年，我母親對我婚事的操心與我如今對女兒的操心應無二致，逢人就捕風捉影，想著為女兒撒網捕人？但母親和我最大的不同，相信也是關鍵的所在，就在於我空有漫天的幻想，她卻劍及履及，有高度的實踐力。再仔細想下去，當年那些少說二、三十位我週末約會的對象，難不成都是她從路上的車禍或家中的竊案或其他的偶遇或外遇裡尋來的？想到這裡，不由得要跟我娘說聲：「真是辛苦您了！媽媽。」也要轉身跟女兒說句：「對不起！我做得不夠……但話說回來，這事也怨不得別人，誰叫你娘沒有我娘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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