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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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屆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佳作】 神的遊戲

2015/01/19 06:00

郝妮爾。

作者簡介:

圖◎michun

郝妮爾,1989年生於宜蘭,現為東華大學華文所創作組學生。總是迷路與弄丟東西,不過無論是在文學或者是劇場,都希望我能夠走得再久一點。不要害怕迷路,只要記得不弄丟自己。

得獎感言:

謝謝一直以來陪伴我的家人,以及相信我的方尹綸。如果可以,還想謝謝歌手張懸,我日夜地聽《神的遊戲》,也許閱讀這篇作品應該搭配整張專輯聽,才能完整。

★★★

◎郝妮爾 圖◎michun

貓道

你從貓道跌落的時候,我還沒出生。

像幽靈一樣,你穿梭於許多劇場工作者的身邊。每當提到離去的人,我們都彷彿失去語言的能力,只留下破碎的字句,諸如:疲倦、安全、年輕、二十五歲……對,你離去的那一年恰好是二十五歲,就是我這個年紀──一個安全、年輕,輕易就覺得世界讓自己疲倦的年紀。

我第一次看到貓道的時候,立刻就想到你。「貓道」位於舞台上方,距離地面的基本高度,多為兩層樓以上,一條狹長型的走道。道如其名,除非走起路來能如一隻貓咪那麼嬌小輕盈、不偏不倚、不畏高處,否則在初踏上去的前一刻,都會有幾秒鐘的遲疑。因為貓道四周並無扶手,它的存在是為了調度燈光,讓燈打出來的方向,能夠扎扎實實地照亮故事發生的地方。調燈者彷彿懸吊在一根空盪盪的鷹架上,兩手還不能張開確保自己的平衡,必須想像自己是一名走索人,踏出的每一步都戒慎恐懼,並且──全心全意於光的方向,讓光線,如傾倒杯中清水一樣,一滴不漏地落下去。

周凱。

他們告訴我,這是你的名字。但對我來說,這不比黃昏的光線具體多少。你們都是懸浮在空中的某種顏色,所有的顏色都是不完全的白光,經過了眼睛與大腦所得到的「可見光」。好像這不是個人名,而是一種顏色的稱呼。而我時常在想,全台灣到底有幾個燈光師,能如你一般被其他人叫出名字?

那是1986年,12月。其實現在只要打上你的名字Google一下,到處都找得到:寫著你因為三天沒睡過度疲倦在貓道調燈時不慎摔下。距離當時已經二十多年,如果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明白燈光的工作不只是要把光打亮,還要看顧好自己;如果工作前曾有人握著你的手,叮囑你小心安全──也許吧,我是說也許,你還能談場舒服的戀愛,有個平庸但美滿的婚姻,會和當時與你一起待在劇場的年輕小伙子一樣成熟年老。到現在我們得稱呼為「老師」了。

然而事實上,當時在做的夢現在仍然只像場夢。時間好像不能夠改變什麼。但過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卻生出了我這個門外漢,幾近偷窺的方式,觀察著劇場中不同的燈。

把燈關上

我不是做燈的料,別說爬上貓道,光是雙手攙扶著A梯就讓我戰戰兢兢。總抬高著頭,看一群燈光師把燈架起。舞台上的燈架大多能升降,按鈕藏在大幕後面。我喜歡聽燈光師按下之前,大聲地喊道:「降燈喔!」那股氣勢澎湃的口氣,好像提醒遠方有大浪來襲一樣。燈架緩緩下降,眼神刻不容離,任何一個燈的鬆脫都有可能瞬間壓死一個成人。在這個時候,舞台是屬於燈光師的。

燈具以螺絲旋開或固定於燈架上,上升前得再三確認是否牢固。每一具燈都有自己的名字,同時也賦予他們情感與戲劇責任。燈光師說:「我們只給觀眾看我們想給他們看的東西。」就像神的手指一樣,使舞台或明或滅,成為主宰故事的關鍵之手,沉默地俯視人間,看這一場遊戲或者夢。

走入劇場之前,導演操控一切表現;一到正式開演,燈光就握住了生殺大權。得將演員的臉分毫不差地打亮,如同母親生給孩子健全的手腳那樣。只是,比起燈亮的那一刻,我更期待燈暗時所發生的事情。

劇場裡和電影電視劇最大的不同之一,就在於「過場」。一幕接著一幕之間的空隙,演員趁此換裝補妝、舞台crew將場上景物挪移,時空的變化全在幾秒鐘之內迅速完成。在燈暗的那一刻,人眼霎時只接收得到黑暗,並在習慣漆黑的過程當中,舞台上的輪廓一點點地浮現:比如演員下台的方式、哪裡有人上場了、哪裡有道具被搬走了……觀眾分明清楚知道這一切都在發生,卻同時又當做沒這回事,不看不聽不聞,等著光再次出現。這時候我總是睜大著眼睛努力地看:有人不小心跌倒了、道具掉在地上忘了撿、是誰走出來了?嘿、為什麼地板上有根木刺?黑暗在此時保護著大家不受侵擾,將所有的意外隱蔽其中,好像在告訴觀眾們:「先睡一會兒,等等好戲上場,我再叫醒你!」

而在燈亮的那一剎那,我們真的能夠看見塵埃漫舞於燈光之下,錯以為自己看見了日與月與繁星點點同時存在舞台之中,演員專注明亮的眼神閃爍,凝視前方。

在這少數我念得出名字的燈具之中,最情有獨鍾的就是Fresnel燈。

屬於聚光燈的一種,又不同於初期的聚光燈,光線過於集中刺人,Fresnel能打出一圈柔美的光暈,將光線散射至更廣的區域,卻又同時不至於太過離散。就好像電視、電影圈的人常說的「蘋果燈」,能將人臉打出漂亮的光線來,不會過於死白平面,而能深淺印出不同的臉部表情。

不過對於台上的人來說,就沒有這麼浪漫了。

「燈光」對演員們可是一大考驗。我們從觀眾席看每一個角落,都是被照得一清二楚,但若自舞台區看過來,則是模糊一片。你若問過新手演員:「上場看到這麼多人不會緊張嗎?」他們也許會回答你:「哪來的人?我只看到光!」

的確如此,為了讓舞台區的景物清楚呈現,舞台前緣必定要架起一排燈,直直地照亮演員面部。對場上演員來說,那感覺就像白天時盯著太陽猛瞧,除了眼前花白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除此之外,一場戲常是數十顆燈同時照上,即便場內的空調已讓觀眾夾緊外套,演員們還是熱得香汗淋漓,妝髮全毀。張愛玲說:「愛是熱,被愛是光。」台上的人們在這一刻,被燈打得又熱又光亮,彷彿身陷一種愛與被愛的情境氛圍之中,搞得面紅耳赤、頭昏腦脹。

即便這樣,還是沒有演員不喜歡燈的。那就像是他們身上的第二套服裝,整個劇場的另一位「演員」,操控著全場的氣氛與情緒。

光的記憶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所謂的「劇場」絕不限於舞台之中,而燈光也來自四面八方。資深劇場大師聶光炎先生,曾如是言:「太陽是全世界最棒的燈光!」

在所有劇場的技術當中,燈光是最需要向大自然學習的一門藝術,同時又需要反芻最久才能發揮、創作的藝術。單是分辨黃昏與黎明的光影,就夠讓人傷透腦筋。假如一個燈光師未曾切身感受八百次的日落與日出,讓城市的熱度隨著晴天或者雨天的不同,烙印在自己身上,他真的能夠營造出動人的光線嗎?

他們得想辦法模仿並且重現:辦公室枯燥乏味的日光燈、相機此起彼落的閃光燈、鬼影幢幢的廊上燈火、汽車駛過鄉間的頭前遠燈。不只是光線的強度,甚至連遠近、角度、快慢、顏色,都得模仿得維妙維肖。即便是一盞路燈的光線,都必須在瞬間召喚起那永恆的、等待的意象。

對我來說,一座路燈能夠喚起的情感實在太多了。可能是源自於年幼的時候,母親老要我在路燈下等她。彼時母親時常加班,父親又分身乏術,等到整個小學的孩子都被接走,連帶路隊的老師都脫下制服回學校了,我還在等母親。雖然母親一次也沒讓我落空過,但不知怎麼地,我就是無法不害怕。那是個B.B. Call還風行的年代,我常常衝向最近的公共電話快速留言,再衝回路燈底下。燈比月光先亮,在太陽還沒完全離開以前,就照出一圈溫黃的光芒在路面。

我會在路燈底下玩螞蟻或者踩落葉,下雨的時候積水處有蝌蚪,我撐傘看蝌蚪游來滑去。一切都在燈底下發生,那像是個小型的守護圈圈;小時候的卡通裡面不都會有主角念出好長的咒語、然後畫出一個「魔法陣」嗎?不論多長,我一定都會把咒語背起來,等這時候偷偷地念。魔法陣發出溫暖的顏色,在這色澤之中不必擔心有人看不見我。

對於許多人來說,燈的光線與色調所代表的意義,早已潛移默化至記憶的底層,只是並未察覺。一盞燈能召喚的回憶,有些時候比一句話所帶來的能量要更強。

好比我年長以後,一個人在夜色中踽踽獨行,走入一圈突如其來的光線之中,抬頭一看,發現路燈矮了,燈也淡了,從前就是站在這裡等待著。我想,等待不必然都是些憂傷的回憶,這些光比記憶可靠。

把我帶走

除了記憶的留存,也是在很早以前,光就掌控了日常生息。

現在我們都將時間的責任,推給鐘錶上的數字。但以前不是這麼回事,時間也許不是像直線似的東西。只是大伙兒儘管絞盡腦汁地想,似乎仍只能用些俗濫的字句,好比流水如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我們如何能將時間具體形容成「某樣東西」呢?一根旋轉的秒針、不斷撕去的日曆、日夜流逝的巨大沙漏?

這些都不及一場黃昏的光來得令我印象深刻。

我棲身的租屋處,是個狹長型的十坪小套房,擁有一張大床、兩架書櫃、寬敞的書桌、與一面向西的落地窗。

約莫是下午4、5點鐘,落日會離開城市,而餘光從我房間的窗子打進。此一同時,房間內所有的物品都生出了影子:床上的玩偶、櫃中高低不齊的書本與書桌上的各式文物。他們被乾淨地反射在牆面上,從左至右緩緩移動,彷彿注入了靈魂,就要開口講話。在這時候,我什麼也做不了,腦中浮出法國小說家史岱凡.奧德紀所寫下的文字:

每天傍晚5點一到,所有的孩子心裡都難過了起來──

想起了我仍只是個孩子的年紀,想起故鄉的街景,與曾經陪同我迎接落日的人們;想起每到這個時候,必定會在屋外巷弄裡頭,四處呼喊我回去晚餐的母親。

──因為在這時候他們漸漸意會到,什麼是光陰。

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這面牆,望著影子由一邊投射到另一邊,那像是某種人生的跑馬燈,無法拿相機捕捉。只能這樣安安靜靜地看著黃昏走過,牽著我的手,把一點點的我也取走。

在這極短暫的一刻,我相信了世界上是有神的。無論是在現實,或者是劇場裡的魔幻時刻。

走入了劇場,時間這回事,便與門外的世界完全阻隔,以不同於外在世界的方式爬過。外面被定義好的時間觀念,在此都不通用。這裡的光擁有自己的解釋,交織交錯成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場域,投射進各式人的眼裡,撩起來各自的情緒。對這些觀看者來說,每盞燈的打落都是多麼地相似,又多麼不同啊!

嘿,周凱。

我永遠也無法從離去的人身後,得到一個答案。只能暗自懷想,你跌落下去的那刻,燈光在你眼前飛逝,畫面也許勝過任一處讓人屏息的景色。假如真的有來生,來生你是否依舊願意成為上帝的食指、替劇場發光呢?

在這個神奇、迷離的世界之中,我們的生命仍然只需要一個失足,就會永遠離去。對我來說,你已經成了這些技術人員上工前握緊他們的那雙手,叮囑著小心安全,讓這片奇異的光景能有完滿的落幕。

我坐在觀眾席裡頭,正等待著大幕升起,屏息聆聽戲開演前的聲響──紛至雜沓的腳步聲,有人翻閱節目手冊,有人懷著第一次走進劇場的忐忑,搧風、閒聊、關閉手機電源。燈就要暗下,如同一張黑色緞綢輕柔罩上,蓋去場內擾嚷,四周闃靜幽暗。

不必導演下指令。我們只需要安靜地等待。

【評審意見】

徒然的呼喚

◎周芬伶

在劇場中追思二十幾年前,在「貓道」墜落身亡的劇場工作者周凱的死亡及其聯想,不管是題目、開頭與企圖都極吸引人。令人期待的同時,這篇文章沒撐起來,力道不足,周凱讓作者相信世界有神及劇場中的魔幻時刻,如此莊嚴的架構,卻缺少血肉,不僅人物事件模糊,作者與死者的對位關係亦未見處理,被一再呼喊的名字──周凱,彷彿只是個空洞的符號,他似乎出席了,最終是缺席成為被分解、消解的符號,作者如果能還原當年事件,賦予這樁悲劇一點意義,也許能讓現代的讀者了解此人此事。這樁曾經轟動的事件,也許本身即缺少充足的情節可以發揮,且時移事往,現在年輕人大概很少認識此人,作者的呼喊是對劇場之神的召喚,文筆具有靈氣,只是如何讓這一句句呼喊不成為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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