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無法保證

◎小令

沖咖啡，塌陷的兩層，陽台外已是下午的時間。澆水，必須採收不會再大的小白菜。以為搖搖葉子牠們就會嚇走，不再回來。但多慌亂也不肯飛遠的白色小蟲，拚命回到葉子下。如何讓牠們理解「住處」被吃掉僅是我日常的一餐？抖動葉子沒有用，依舊工作。連根拔起的小白菜在離土前總有個曖昧的聲音。跟一個生命做拉扯，土的抵抗。迫使它為之鬆動。失去。頓時感覺收割掉的不是菜，是時間，及時間的居民們。

摘個菜卻感覺在拆房子。取下來的菜葉還是有小蟲在上頭。或繞著飛。有必要認真驅離嗎？牠們就是一種白色不知名沒背景我也不會想去了解牠一生的小飛蟲。失手誤摘了一株沒長大的小白菜。想起也有政商失手誤拆了人家的房子，就覺得這種程度的混蛋指數，好像不太需要放在心上。要摘的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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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在過程中凹折的斷裂聲，使我心驚。覺得是在折斷誰的腰椎或手或脖子。但相比拆房子的巨響，這只是飛沙般的等級吧。混蛋久了錯覺自己是神，或就說服自己當個混蛋之神。不會有人插手我讓多少小飛蟲無家可歸。小蟲也不會理解我摘取時的心情多麼崇敬。我不解釋，就讓牠們誤會，讓牠們崩潰，我們必都有所成長。

有片菜葉重得像是被土壓住，翻開背面一隻蝸牛。我想起圖書館裡的流浪漢。他會蹲在圖書館的暗處吃便當。總是那身土黃襯衫黑長褲。一頭白髮，滿臉灰鬍。他看報紙，但報紙永遠拿反。報紙後面的臉，腮幫子在鼓動。咀嚼著什麼。他正偷吃東西，像隻蝸牛。緩慢，但有氣味。我沒聞過可就是知道那臭。那臭是他的隱形斗篷，讓人睜眼看不見。眼睛說謊但鼻子不。人們都能正確繞過他，從沒撞上。每次看見他，我就難受得像被毆打一頓。無法解釋的難受。這很詭異，以為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但蝸牛已經有家，就背在身上。想像著那臭。我把葉片翻回被咬幾個洞的正面。就讓蝸牛吃葉子。讓流浪漢在圖書館看報紙。吃我看不見的東西。

收拾進屋後，小蟲還繞著我飛。小白菜盛開的枝葉像花一樣美。像張開雙臂什麼都不知情的天真嬰孩。知道自己將之下肚後，不論多麼感激感謝，都無法否認自己是個混蛋。最難過的是：我無法保證會為此難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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