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方清純／花生什麼事

◎方清純

每到六月，平日開車常走的一段路，就不通了。整條路只通花生，鋪得通通都是，通通在曬日頭。花生一年二穫；每到十一月，同條路又通通都是，不通。

不通怨不得，我家也曾讓別人不通，同樣這一條路。路不算寬，夠長，可供三、四家一塊曬。自家沒曬場，只能到外頭找地方借用，借過鄰居親戚家的院埕，也借過小學前的球場空地，更多時候是借馬路這公有地。占路借用通常只借一半，像這樣整條路通通借走的並不多見，也不太妨礙，小小一條非幹道，可走可不走，收成時節，誰都能體諒一下，反正繞個路就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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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通尚可行，不曬可不行，出售前都得好好曬過，曬得不夠乾，盤商不肯收。以前還有曬稻穀，現在稻子不必曬了，現割現糶，載去用機器烘乾就行。花生也是能用機器解決，但農家還是習慣給日頭烤，看天吃飯，靠天做事。也有靠不住的時候。急雨一來，全家大小立馬衝，衝去蓋布棚，自己淋濕不打緊，土豆不濕才要緊。

這兩年家裡搞小番茄，沒啥時間種花生，否則過去幾乎年年都會種，從小種到大，不種過不去。日子過不去。心裡過不去。虎尾這一帶種花生的多，稻子跟玉米也不少，但花生似乎多一點，算是這裡的代表作物；農會甚至出了一系列的花生製品，像是花生醬、花生仁湯、調味花生等等。

花生有白有黑也有花。家裡主要種白仁，黑仁種得少，花仁沒種過。農家習慣自己留種，這一季的種，下一季來種。大約播種前一個月，開始剝花生殼，三、四人在蔭下納涼，一邊聊一邊剝，不好的挑起來給雞鴨吃，冒芽的則拿來做成土豆糖。

播種靠機器，節時又省力，但種子播好必須整田壟，還是得靠人力來，鋤，用力鋤，鋤到汗流浹背，累。累字頭上一塊田，田事累累。青壯尚且累，何況老人家；每見老農奮力鋤田，既佩服，又不捨，重擔早該放下，卻放不下。怎麼能放下？田不能荒，荒了人廢。

自家花生田從不荒，只是雜草蔓生使人慌。所有農事之中，我最討厭拔草，從小厭到大。家裡田裡雜事多，雜著雜著，雜草也跟著雜起來，雜到搞不清是在種糧還種草？拔，拔了又生，生了再拔，生來拔去，就怕只有草生，花生不生。

花生不像稻子、玉米，產量好壞看得見，豆莢藏在土裡，不到收割日，還真不知結果如何？太過期待，卻可能不如預期；不抱期望，反倒出乎意料。土豆會偷生，種田人都這麼說。自家花生也偷生過，本以為壞了，卻還不壞。

六月到，曬場上又開始來比較，看是誰家偷生得多？路邊通通都是，通通在曬日頭。日頭烈，汗直流，農人兩腳踢花生，沙沙，沙沙，花去了一生。

一樣人，種出百樣人。有的人像稻子，粒粒在目，表露無遺。有的人像玉米，內容包藏，可想而知。有的人則像花生，底蘊深藏，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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