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盧慧心／知音

◎盧慧心

不知多少熟雞在那熱烤的轉輪上旋動，每隻都挺壯實，剝整潔淨，塊塊突起，脂滑凝香，從奶黃深深淺淺進展到焦糖色，雞油淋淋瀝瀝，下頭窩著一堆又一堆的馬鈴薯，澆裹在金色噴香的油脂裡。

我剛走過非常滑腳的融冰，鞋幫與牛仔褲的褲腳裡都被髒雪沾濕，在這架玻璃櫥前一站，頓時不願走開。天冷得不尋常，上週末才下了號稱數十年一次的大雪，從早晨出門搭車進城到現在，我亞熱帶的腦裡已幾次浮出會死的預感、又一次次獲救。不過下午兩點鐘，雲偏雪濟，死死生生的念頭過了好幾輪。差一點就要摔倒的時候、感覺不到自己手指的時候、跟陌生人視線交接的時候。這次進城要買的東西已經買齊，但下一班可以返家的路面電車四點才開，兩個紙袋的把手勒進虎口，我肩上還背著一袋新買的書。牛仔褲像雪藏過的瓦愣紙，覺得自己比光著腿還冷，但哪能真的光著腿呢？又想到光著腿會死的，真是整天都在生死關頭。我亞熱帶的常識在此不敷使用。等車的棚裡有暖氣烘腳，卻嗡嗡作聲，會把衣褲烘出一股焦味，人在衣褲裡也跟著起皺，皮膚乾燥後患無窮，不如我與這一牆的雞在一塊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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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金屬網輪這樣熱烈地在燒雞，氣溫又低，路過的人倒很少為這尋常景象停駐，只有我戀戀不捨，大約是路人各自都有奔走的方向，只有我是乾擱在路上。我乾脆鼓起餘勇，到賣菸酒飲料的狹窄店裡占了一個座，向厚實櫃檯裡的黑眼睛女郎要了咖啡，然後就越過杯緣直望著店門口。看人，做為一種休閒活動，在這裡也未見稀奇，是寒酸，但也不怪，不過我看的是雞。

其實我一點也沒有胃口，才吃了厚煎培根跟奶油夾麵包，這種足量的油脂能讓胃腸忙上好一陣子，可是我的心被整櫥的肥雞吸引，我一直等不到人來買雞，因此不知道馬鈴薯沒標價是怎麼賣的？是不是跟雞配在一起出售？這個下午就要過去了，我與眾雞熱切等待一個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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