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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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陳淑瑤/【閱讀小說】銀河 - 上

2018/06/19 06:00

圖◎michun

◎陳淑瑤 圖◎michun

他們A棟十四樓的公共空間是唯一被管委會評為三A等級的,三戶人家門口連雙拖鞋都沒有,更別說是鞋櫃,臨窗的安全梯道未放置腳踏車或任何雜物,僅幾支收束整齊的長柄傘像任人取用的愛心傘掛在安全門橫桿上。余媽媽將拖把頭高擱在門廳氣窗的窗框上,像匹長征歸來一躍而起的白馬,把桿也不落地。唯一停泊門外的輪椅,余老先生在樓下住了三個月突然與世長辭之後也不見了。自然死亡的蛾類是地面上唯一的物體,來訪的兒子賭物思情,彷彿見到父親魂魄歸來,彎腰拾起那蛾拿去見母親。

夕陽自安全梯旁的窗口照射進來,越過電梯門前,一蓬明光打在門廳瓷磚牆上,屋內人透過貓眼管窺猶覺瞳孔灼亮。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暗啞時,對門余家門板上兩張金字春聯若隱若現,好像金爐深處燃燒殆盡的金紙。吉永看見夕陽燦爛,同時收到晚報——一天又消滅了。

那名溫柔體貼在樓下養護所照顧老人的外籍看護,也是在這塊棺材形的長方形門廳接收到情感熄滅的訊息。某日飯後她餵完余老先生八顆葡萄,余媽媽拿出一枚金戒指,感謝她盡心盡力,並做為口頭母女稱呼的定情物,那年輕女孩說樓上宿舍人多複雜,不宜持有貴重物品,請媽媽代她保管。避開所內捉摸不定的耳目,兩人全程使用表情和小手勢。自那時起她便名正言順造訪媽媽家,每次歡喜帶回一個絨毛小娃,令一起工作的室友羨慕不已。余老先生逝世後,她帶著水果來訪,用不見進步的幾個詞彙和余媽媽閒話家常。

某日上午約十點鐘,她在外面按鈴徘徊,喊媽媽斷續喊了不下十分鐘,聲調由怯怯探問變成緊迫哭腔……漸趨平緩哀吟,吉永都看在貓眼裡,那不得其門而入的長髮女孩焦急得拉著門把仰天呼求。連獨善其身的楊媽媽都促她出去看看,擔心出事了。女孩聽見對面門響,立刻低頭向窗邊的樓梯逃逸,留下掛在門把上一袋東西,吉永過去察看,是兩顆沉甸甸像老黃種人乳房的木瓜。

門把上的木爪不見蹤影表示沒事。幾天後兩人在門口相遇,吉永提及此事,余媽媽直言無諱,她沒有體力精神和時間與那女孩在客廳聊天長坐,她在門外按鈴聲聲喚媽媽時她其實是在房底裝睡,「我很能睡!」她強調。又說到那枚金戒指,余媽媽的說法變成是女孩拒收那枚戒指,有點慶幸沒有物證口說無憑,之前約定便不算數了。拒絕回應也是為那窮人家的女孩著想,免得她繼續破費。

女孩又悄悄來過,在門把上綁了隻袋子,袋中的葡萄躺在紙套裡像一串紫色的卵,吉永知道她不會再來了,突然想到松鼠,松鼠不出現,餵食的人將不再施捨,有一股衝動,想扭下一小串葡萄,拿去山上餵松鼠。

盛夏日光充足,她隨手掐熄日光燈,隔壁屋裡的音樂聲愈加泛濫,勁裝的小女生用玩世不恭的怪腔調唱歌,曲調頑皮而歡鬧,幾近撒野。好像音樂太過鮮跳,裡面的人迸了出來;或者,他用貓眼注視外星訪客好一會了。來不及迴避,吉永說嗨,讚歌好聽。

那高個年輕人戴頂帽子,一張蒼白小臉透著新世紀的憂鬱,大概新近姊姊搬走他正快樂自由得無處渲洩,二話不說馬上進屋摘出那片CD,追到電梯門口。她懷疑她聽錯了,他畢恭畢敬一鞠躬說:「請收下這個小東西,謹致歉忱,」說著噘了一下嘴,「不用客氣,這老歌了,好幾年沒聽了!」

她差點笑出來。又是個餵食松鼠的人。松鼠不會挨餓,只是好奇。

出乎意料地母親非常喜歡那片CD,第一次播放時母親幾乎是衝出來的,一踉蹌差點摔倒,她不在家時還會自己去開來聽,聲音之大,不下年輕人。她在門外感受到強烈的節拍衝擊門板,好像裡面開趴,既錯愕又錯亂,沒有馬上開門進去,還聽見她像個孩子似地重複聽著同一首歌。她不知道進門第一句該說什麼,母親卻毫不尷尬。既慵懶又來勁,戲謔淘氣,瘋瘋癲癲,好似未成年的女歌手童妖的喉音喃喃亂吼,母親聽得生氣勃勃臉泛紅暈,好似偷嘗了酒。

「天啊,這種歌說是老歌了!」母親將CD封面和歌書拿在手上研究,絲毫沒有求助於她的意思,自己查字典,「Asteroid」是小行星,「Galaxy」是銀河。這個丹麥合唱團體名叫「The Asteroids Galaxy Tour」。「喔!這叫迷幻搖滾!」她笑著說。

吉永出門時跟她開玩笑:「等一下說不定余媽媽會來打聽這什麼歌!」心底擔憂這樣的興頭上終將過去,她有經驗,隨後會是一大件落寞將人裹住。

她在山路一個大彎道有時可聽見鬧鐘響,「滴滴!滴滴!」不在剛上山,而是走了一段才被喚醒。順著那偵測器般的滴滴聲,她不住地朝腳下的坡地探望,好似那兒有一個城市或一艘沉船被發現了。腳步未有停歇,身體自動順過蜿蜒,有如大型歌劇院看台的坡地,立著形形色色高矮胖瘦的樹木,地上覆蓋植被和落葉。在近處的樹她尚可看見樹幹著地的情形,愈往下俯視就只能隱隱瞥見樹群樹帽,好像全擠在一支漏斗裡了。

滴滴聲漸趨微弱,另一個持續性的機械化的聲音取而代之。一個矮小的女人斜背一只民族風小包,兩眼漠直嘴角下撇邊走兩手邊輪流拍打肚皮,「啪啪!啪啪!」令人想起廣告裡那隻裝了鹼性電池的兔子,不停移動不停打著背在身上的鼓。偶爾其他女人有同樣的動作,為了腸胃健康或者小腹平坦,但這個女人是固定這麼做的,毫無例外,無休無止。吉永拖慢腳步,像廣告裡與活力兔子對照的那隻電力耗弱的疲兔,好讓那積極規律的聲音遠離。

一閃神,背後有個東西鼓槌似地撞了上來,一個不抬起頭的女人連道兩次對不起後超越她,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對耳邊的手機說了些話,驚嚇平復,繼續沿著欄干低頭踽踽前行,靜的時候多,說的時候少,語氣低迷,突然轉頭一彈指把欄干上的餅乾彈落山坡。(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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