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吳鈞堯／雷

◎吳鈞堯

告訴我，如何形容雷、怎麼說明雨，怎麼解釋看不見，以及能被看見？

我經常看到雷。雷哪，與它荒野見了，才知道它能嫵媚、它能獠牙。當時，天是陰霾了，一層淡淡的灰，是天淺淺的笑，雷閃了出來，是一個酒窩，是一種嫵媚。而若，天是很陰很陰的，未及入夜，日光已稀，雷的迸現，是一個鬼，掙它的臉在天幕上了。我很感到心驚，但他們說樹是導電的，愈大的樹蔭愈是藏著一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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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雷哪。我的鬼。你是你的嫵媚呀，你的獠牙鬼。

我們其實明白，雷的可怕是在陰霾中，不經意地給了天，一個表情。它轟然一炸，天糗著一張臉，它有時候伸出移動的爪，往下、往下，探到最近的山頭，彷彿農曆七月天，真有一群鬼，喊著喊著。

我目睹你在荒野，知道你喊著，雪啊雪啊，這冷冷月台，我無家可歸。

你是很自然一把火啊，當雷打上了枯木，甚至不枯的樹，都必須熊熊燃燒。因為，不燒出一些寂寞來，怎知道雷的寂寥，彷彿它只是作頑，東一個嘩、西一個花，只是只是，一種無聊。

雨，就不說了，雷雨交加是透過了雨勢，讓雷哪，讓它的獠牙尖，有了一身俗骨，激烈的喧囂不過是靜靜地孤單著，你沒注意到嗎？我們所能望見的天，經常不是那麼大，大到可以同時看到兩種雷氣候。

我曾經追雷去，不是荒野，而在近郊，就一個城市的橋梁下，沒有風哪沒有雨，天空甚至不陰，而且顯得很乾，但有正負兩種電壓反應著。東閃閃、西亮亮，一個天幕兩支鼓槌，我尋左找右，不知道哪一邊比較寂寞？也許東邊是牙、西邊也是，雷哪，東閃西亮，是一副咬牙的樣子了。

咬什麼呢？我目睹你在市郊，咬著牙說，雪啊雪啊，歲月流、日月轉，我除了雪的幻想，還剩下什麼蒼白呢？

我在橋下尋了好久的雷，它們沒寄出聲音，它們都啞了，而人間的燈光，在橋上快速行走，也在橋下緩慢移動。我注意到沒幾個人，發現天邊暗裡，正躲著一朵朵孤單，而它們必須跑將了出來，在天邊燃著小火，才能以自己的光，趕走天的陰霾，跟它的黑暗。

因為，我是我自己的雷哪。我的鬼。我是自己的獠牙以及嫵媚。

我喜歡裸裸看你。拂去天故意遮掩的黑，吹散天刻意張揚的雨勢，這時候，我的眼很冷，冷得只剩下雪。我的眼也熱著，熱得流下眼淚。我知道正負即陰陽，我明瞭一身的俗骨，是為了撐住一口氣，直到我來了，為我陰霾為我雨，為我電雨交加，為我打雷為我雪，為我堅持無家可歸時，把光，打上了東邊與西方。

不要忌諱了，西方與東邊，沒有俗氣的凶與吉，只要是雷打上天，我知道，是雷哪，說著它的孤單。很少的天表裡，能有兩種雷氣候，除非兩種孤單，一閃一爍，不在一個天，卻說著同樣的雪。

我們是我們的雷哪。我們的鬼。我們是我們的獠牙，以及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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