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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感覺紀事簿 甕的聯想
宇子
屋後牆下有口甕。
深棕色有著螺旋花紋的甕，甕的故事早在我出生之前，但我對它的過去一無所知，只記得某年暮春，父親在甕裡蓄水，養了睡蓮和金魚。還依稀記著，我趴在甕口，甕裡「嗡……」的聲音像在喃喃自語，頭往甕裡探，水面映著天空和我童稚圓潤的臉，金魚在睡蓮缺角的葉片下游著，擺動薄紗似的尾鰭。
童年的夏天總是漫長如年，蟬鳴「知阿，知阿」沒有盡頭似的唱著。陽光在舊磚牆上如蝸牛爬行，一吋一吋的推移。空氣總像在等待，卻又不知道等些什麼，而我等著長大，祭祖時，阿嬤要我對祖先說：「拜拜緊大漢。」
金魚搖擺著亮橘色的尾鰭，在蓮花莖幹裡穿梭，有時浮到水面上，吐出一個水泡又一個水泡。那是金魚的夏天。
金魚一輩子只在甕裡打圈兒，在睡蓮莖梗和清晨投入的飼料裡徘徊，平順的沒有太多的挑戰，桃花源般的生活，「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封閉得令我毛骨悚然，彷彿一切對未來的野心和追求都不被需要，人們只要一代一代沿著同樣的生活方式活下去，在桃花樹下無聊的發悶。
我用手在睡蓮葉間的水面攪了攪，激起漣漪，攪皺了甕裡平靜的水面，是誤入桃花源的漁人。手指伸起，水面迅速回歸平靜，金魚依舊在水藻間優雅的游著。
有隻小螞蟻爬上蓮葉，謹慎地避開水，沿著睡蓮缺角的葉緣，這片爬到那片。睡蓮的葉面有雜色的花紋，像極了地理課本上分層設色的世界地圖，對小螞蟻而言，甕裡的水浩瀚如大海，蓮葉如五大洲。螞蟻爬啊爬，觸腳抖動，想找出離開甕的出口，幾經試探，螞蟻最終找到一片和甕壁相連的蓮葉，從容地離開。
多年之後的某堂歷史課，講起了玄奘法師，我用黑筆一點一點的描起法師從貞觀三年出發到貞觀十九年回到長安這十多年的行跡，長安、敦煌、龜支、天竺……彷彿看見那隻螞蟻正慢慢爬在法師西行的路上，朝一個未知的遠方前行，甕是茫茫大千世界。
甕裡「嗡……」的回音是法師頂上的法鈴聲，堅忍、肅穆的鈴聲悠悠從玉門關外傳來，在甕裡迴旋，而大漠裡的法師沒有回頭。
時間的大漠裡，我向前走，走向童年所許的願，「拜拜緊大漢。」或許法師那偉大的路不是我該走的，但我求在沙上的足跡能像螞蟻一樣勇敢，走出侷限的桃花源。
望著甕裡，清澈見底的水面上有張被記憶刻出稜角的臉，是我長大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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