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人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徐仁修用快門抓萬物靈動

生態攝影40年的徐仁修,笑稱能跟萬物有心靈層次的溝通。(徐仁修提供)

採訪◎記者楊媛婷 攝影◎記者羅沛德 照片◎徐仁修提供

1972年,徐仁修投書《中央日報》一文〈失去的地平線〉,他的文字不煽情,只單純要人們看看周遭環境的變化,過去抬頭就能在藍天看到的蒼鷹、荒野漫遊的羌鹿,已從地平線默默消失,試圖喚起人們對生態保育的重視,見報後引起廣大迴響。徐仁修說,時任省主席的謝東閔在開會時要各級主管傳閱,才發現撰文者正是在農林廳工作的徐仁修。(記者羅沛德攝)

徐仁修遠溯屏東霧台鄉的哈尤溪上游,拍下這片水流切開令人驚豔的山壁。(徐仁修提供)

「你們聽,這是小彎嘴畫眉的聲音。」走進徐仁修位在新店的工作室,窗外傳來一陣低沉的「都-都-都」的叫聲,72歲的生態攝影家立刻聽聲辨「物」,也開始模仿鳥叫聲,和窗外的小彎嘴畫眉開始一來一往的對話;隔沒多久,小彎嘴畫眉又傳來陣陣叫聲,徐仁修大笑:「鳥兒在罵我,怎麼叫得這麼難聽!」

台灣藍鵲鮮少正面影像,徐仁修用盡心機才拍到藍鵲展翅俯衝的珍貴照片。(徐仁修提供)

投入生態攝影超過40年的徐仁修,曾拍下瀕臨絕種的台灣黑熊在山林覓食的照片,也用鏡頭記錄下台灣山林生態,期待透過影像,重新連起人與自然的紐帶,他形容走到自然是回應人類遠古生活在荒野的鄉愁,「人只是大自然的一份子。」

徐仁修捕捉夕照下的卑南溪,有著魔幻的野性美。(徐仁修提供)

走上生態攝影路,是因12歲時看到迪士尼出品的生態紀錄片《沙漠奇觀》,「那時我就告訴自己,我也要拍一部像這樣的電影,來記錄台灣的生態影像。」志向很遠大,但現實很殘酷,在60年代,一台小小的攝影機就是奢侈的同義詞,因為一款最基本攝影機的價格就是一個公務員好幾個月的薪水,對於出身農家的徐仁修來說,《沙漠奇觀》的觸動只能是一顆深埋在心裡的種子,直到進入台灣省農林廳任職,負責記錄農藝研究的活動與實驗報告照片,才首度接觸到相機,「那是一台Pentax相機,我當時連底片怎麼裝都不知道。」連生態攝影是什麼都搞不清楚的徐仁修只能私下摸索,常常跑到二手書店尋找彼時駐台美軍丟出來的過期《國家地理雜誌》,前後買了好幾百本,「拍照這種事情很奇妙,照片愈看愈多張後,構圖、光線究竟是好或不好,漸漸就能分辨出來。其實,你若無法分辨照片的好壞,就不夠格當攝影家。」

生態攝影師徐仁修接受文化週報專訪。(記者羅沛德攝)

徐仁修擔任公務員第3年後,開始申請國科會計畫,也隨著農業技術團赴尼加拉瓜協助當地育種,他將一年的生活補助費一次領出,買了一台16釐米的二手攝影機,「買了攝影機後,才知道底片這麼貴,一百呎只能拍3分多鐘的底片,就要花掉我一個月的薪水。」徐仁修只能將攝影機當相機用,看見動人景象就趕快按下快門,但按沒幾秒就得立刻放開。

掙脫鐵飯碗束縛 鏡頭記錄大千世界

他從尼加拉瓜返台前,專程到《國家地理雜誌》在華盛頓的總部朝聖,看到了記錄加州禿鷹的紀錄片。徐仁修連看3遍後,身邊一位白髮紳士好奇問他為何看這麼多次,徐仁修坦言自己也想拍這樣的生態紀錄片,這位老人就是該片的導演,他直率地告訴徐仁修:「要拍這樣的片,不是只靠導演一人,還得有龐大的後製團隊與科學家,更需要大筆的資金。」這位在美國銀行任職副總裁的導演因此建議徐仁修,不妨轉當生態攝影、撰稿的自由作家,「因為,拍照撰稿是單兵作業就可以完成的。」

徐仁修一回國就立刻賣掉16釐米的攝影機,專心拍照半年後,毅然辭掉人人視為鐵飯碗的公務員工作,「我研究遺傳育種,最常做的就是透過顯微鏡看細胞、看染色體,但天地這麼瑰麗,我卻只能看顯微鏡才能看到的東西,實在受不了。」更讓徐仁修無法忍受的是,每天得坐在辦公室批閱堆疊成小丘的公文,以及出席各種會議,「如果當時我不辭職,年資和職位一路成長,責任愈大、愈走不了!」其實,徐仁修那時還有些猶豫,沒想到曾於日本時期在總督府任職的父親說:「趁天還沒亮,你趕快走吧,等天亮了,你想走也走不開。」

在父親的讚聲下,徐仁修成為自由生態攝影作家,為了生活,他白天挑磚、夜晚寫稿,將在尼加拉瓜走雨林的經驗集結成小說《月落蠻荒》,讓更多台灣人隨著他的文字,深入熱帶叢林冒險探勘,徒手登上默默頓波火山,就這麼一路踏上生態創作之路40年。每回發表作品,常被人問到這種生活辛苦嗎?「如果夠熱愛這件事(生態攝影、創作),就不會覺得有什麼辛苦,路上遇到的挫折也不會是挫折,而是擴展經驗的機會。」

用相機記錄動、植物生態,需要漫長的等待,也得練就偵探本事,徐仁修透露:「大自然會用顏色、聲音跟你傳遞訊息。」植物的種子還未成熟,通體青綠隱身於枝葉裡,成熟後轉為深紅、橘、紫色,遠望就知。至於想拍老虎時,就得先找老虎留下的足跡,從腳印就能判斷公母,接著仔細聆聽其他動物由遠而近發出的老虎上場「身歷聲」,「你會先聽到孔雀發出叫聲,那是在警告其他動物老虎來了,接著則會有大耳朵鹿接力傳來的尖銳鳴叫警告聲;此時再聽到鹿的跺地聲,代表老虎已經來到鹿的目光範圍內,然後若是葉猴開始搖樹尖叫,就代表老虎已經來到樹林下方。」

徐仁修強調,做生態攝影,「觀察」是非常重要的事,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同時更要了解動物的習性,「很多人拍台灣藍鵲,大多只能用長鏡頭拍攝藍鵲在森林漫步覓食的影像,鮮少拍到藍鵲展翅而飛的正面影像,就是因為藍鵲的地域性很強,聰明的藍鵲更會試圖攻擊闖入領地的人類後腦勺。徐仁修的拍照策略是反戴帽子,後腦勺反掛著一副墨鏡,看起來像是人的正面,「賓果!藍鵲開始攻擊牠以為的『後腦』時,正拿著攝影機的我就捕捉到藍鵲展翅俯衝的正面照!」

心想事成 萬獸有靈接力來入鏡

但讓徐仁修最自豪的,則是他和萬物生靈有心靈層次的溝通,「說來有點奇妙,有時我心裡請求的事情,生物們彷彿真的能感應到。」多次進出雨林的徐仁修,預計明年就結束雨林拍攝計畫,今年他到東非時,心裡向著天空大地默念:「動物們啊,如果我沒拍到你們,不是我不拍,是因為我找不到你們。」沒想到接著幾天,過去拍不到的動物都紛紛現蹤,甚至連最難被拍到的金剛眼鏡蛇,徐仁修不僅拍到,更拍到最好的角度,「一開始我看到草叢探出來的金剛眼鏡蛇的頭,準備跪下去拍牠,但覺得好可惜,我看旁邊有棵枯死的油棕樹幹,光線角度都最好,心想若蛇可以爬到那讓我拍更好,正這麼想,這條蛇就爬到這地方看著我,按下快門後,我又想眼鏡蛇不吐蛇信難顯威風,牠又立刻吐蛇信,我抓緊時間捕捉到牠最威風美麗的瞬間。」說來很玄,不只金剛眼鏡蛇,連拍台灣爺蟬振翅飛翔也是如此,徐仁修希望爺蟬能繞行樹一圈,爺蟬還真的展翅繞行樹三圈,讓徐仁修有充足時間捕捉牠們最美的身影,「拍完後,我常會看到牠們的眼睛也在凝視我,這時我在心裡唸著:『謝謝你,我拍完了。』牠們也似乎接收到我的訊息,就慢慢離去。」徐仁修的生態攝影專拍生物「動作」的時候,「這時最具生命力,最美也最難拍」。

徐仁修用鏡頭與文字記錄大自然,更想傳達給未來的下一代,「大自然是神展示愛跟智慧的地方,達爾文認為自然環境是弱肉強食,我不同意,因為他只看到物種,但自然裡一切都是講究平衡循環。」徐仁修說,獅子、老虎若不吃羚羊,羚羊過度繁殖後,反而會引發傳染疫病,也會因進食耗盡當地的生態資源,「人也是自然裡的一份子,如果不愛護土地、自然,人類也無法生存。」徐仁修1995年就成立荒野保護協會,更前往對NGO團體不友善的中國傳播自然保育的教育,「我的想法很簡單,台灣很多污染源其實是來自中國,鄰居失火,台灣也跑不了。」徐仁修說,中國常提「愛護擁戴祖國」的口號,「我就提一套理論,祖國應該是大家生活的土地,大地滋養這麼多人口,你自己都不愛這塊土地,噴這麼多農藥,排放廢水、廢氣到環境裡,你都不愛了,還叫別人愛你的祖國?」

山林就是好老師 守護台灣孩子童年

徐仁修不願自然的美好只能成為歷史文字,或者耆老的閒談回憶,或是只能從他的《家在九芎林》追溯,他堅持從小孩教育做起,「污染的環境養不出健康的孩子」,他努力用鏡頭留下山林自然間的景象,就是希望讓孩子從小就知道自然的美好,不僅因為大自然的神秘是能啟發孩子想像力與觀察力的最佳老師,也有來自他童年漫遊在新竹芎林鄉間的召喚,村莊附近的小溪是孩童抓蝦弄魚的天然戲水場,也是婆婆媽媽在溪邊洗滌衣物傾吐心事的張老師,所有不快委屈都讓淙淙的溪流帶走;就著月光趁夏夜稍涼時在田地除草,伴著蛙鳴蟲叫,草叢還點綴著螢火蟲散發出的點點星光,「愛護孩子的父母一定會愛自然環境,而不是只顧著賺錢發展,將環境弄得烏煙瘴氣」。

徐仁修不拍污染的景象,只為自然萬物留下美麗的瞬間,甚至要募資出版厚達300多頁的《台灣最後的荒野》攝影集,就是要讓大家看到台灣的自然美,「污染只要走出家門隨處都可以看到,我讓大家知道台灣是這麼美,我們不能讓它消失,自然才是我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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