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自由副刊】 馮平/蒲公英

2024/08/26 05:30

◎馮平◎馮平

◎馮平

蒲公英是毒草嗎?

美國人在庭院裡看到蒲公英,一定都會搖頭,他們覺得「毒眼睛」。毒眼睛的東西算不算毒物?美國人不答,最後還是說:「拔了吧!」

拔掉蒲公英並不容易,它的根又粗又長,而且長成一片,手動很累,真要除盡只能靠除草劑。除草劑其實是一種毒藥,幾年前賣除草劑的大廠挨了告,原因是他們使長年接觸除草劑的庭園工人得了癌症。即或這樣,美國人還是去買除草劑來用,這算不算以毒攻毒?

此間最好的社區,前庭後院有一特點,就是看不到雜草。雜草之王就是蒲公英,蒲公英長在那裡,就好像一張漂亮臉蛋長了一些有膿頭的痘子。凡看到蒲公英冒生的住家,屋主肯定是懶散的,懶散如果像瘟疫傳染出去,整區就算自暴自棄了。在美國人眼中,所有的不自尊,不自重,不自愛,甚至於自甘墮落,自取荒敗,都跟蒲公英扯上堅定關係。

其實蒲公英並不壞,據說它有藥用價值,其乾燥全草可入藥,味苦、甘,性寒,具有清熱解毒,消腫散結,利尿通淋的功效。還有營養價值,富含多種維生素、礦物質、多醣等活性成分。蒲公英生的或熟的嫩葉和花,均可食用。未開的花蕾可用於製作油炸餡餅,而將蒲公英全草乾燥後可以用來泡茶。

看過蒲公英像韭菜一樣,被人包入餃子裡,好像吃起來還挺美味的。不知吃進去的人有沒有中毒?想必沒有。一個也沒有。蒲公英的壞,只是壞在毒眼睛。

毒眼睛的東西算不算毒物?

蒲公英春秋皆有花期(是黃色小菊花),花期之後就結實而有種子。種子的喙長六至十毫米,纖細;冠毛白色,長約六毫米。風一吹,白色冠毛的種子就滿天飛,像打著羽毛傘的水泡泡集體奔放而出。飛不動了,四處降落,更多的是覆蓋在綠色草坪上。美國人見了紛紛搖頭,說像邪教的惡靈揮之不去,「多麼希望世上沒有這種東西!」

每次拿鏟子鏟掉蒲公英時,總覺得它們很無辜,可是有誰聽它們的聲音呢?(人類歷史上,許多被聽不見的聲音,或者被消滅的聲音,都成了罪惡所去的淵藪。反正沒人聽見,正可以為所欲為。人面獸心,很多時候人是可以丟棄自己的靈性的。)人給蒲公英定了一項原罪,就是野,就是雜。雜而不純,與眾不同,像整齊劃一的軍儀隊擠進了一些變裝皇后。

殊不知,雜是先訂了純的準則。如果反過來,我們借用哆啦A夢的道具,打一通電話,以蒲公英為純的準則,那麼一瞬間,美國白宮的草坪,麻省理工學院的草坪,溫布頓網球場的草坪,就不堪入目了。

可見人是偏心的,人是一直有偏見的。這個世界被人用偏斜的眼光衡量著,規畫著,也操弄著。凡不入目的(尤其不入當權者之目的),都可以被視為異類,戴上帽子,賦予罪責。像現在,蒲公英只有一條路,就是死。

處死蒲公英的時候,下手是有狠勁的,心情不免有複雜和矛盾。身為人族的一員,不得不承認,住家還是不要有「雜草」比較好。不求絕對的純粹,但求乾淨清爽,只是再也不能說蒲公英是雜草了。多少年,它這樣活在美國人的眼光中,實在太憋屈、太痛苦了。

眼光,眼有刀光。偏見的必然配套是雙標,雙標說到底,就是人的自私。自私的人看人,其實也被人看。看來看去,往往是殺來殺去。誅心者,用言詞,用猜疑,用眼刀。

人在江湖,刀光劍影。這一生,要承接多少眼的刀光,要揮出多少眼的劍影?血跡斑斑的路上,怎麼學習成長,怎麼懂得愛和忍耐,怎麼活出人性中尊貴的靈性?用一句朋友常說的話:太難了!

終究只能活自己,不可能照著別人的期待活著。

日頭下,蒲公英已經被拔出一些,它們出土之後就要死了。但是詩人說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每一年,蒲公英還是會從尋常人家的草地上冒出來,白色冠毛張牙舞爪,漫天播種。看著這些種子落到肩上、帽上,有時還會默默慶幸著,蒲公英還在。

它還是它自己。

它活著,用它的全部來證明:它絕不是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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