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陳玠安／排練

◎陳玠安

醒來時，他以為這是一座巨大的，空蕩的機房。運轉著的是自己不堪的身體。

無聲無人，無動，無靜。他被陌生感搭訕，竟不感任何孤寂寒磣。我很安全，我很安全，黑暗裡，不再有人干擾他，那面巨大的鏡子也照不出自己的任何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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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房停下了。久了，那一座遙遠的城市挪移著，靠近著自己，像是摸索著，掏著口袋裡的手機，那只是習慣罷了。斷訊，離線，他想要的一切。

城市不改，姿勢不改，他腦海裡的自己，窩縮著，有點寒冷，時間迷幻而巨大，但他避了風頭，在這停止運轉的機房裡，回到母體子宮，失去座標，參考一陣陣的眠意。

迴旋後，踏三步，音樂下，從舞台側離開，等半分鐘，燈變，再出場，衝，停止，燈暗，燈暗，不動。

大氣不喘地不動，必須要經過鍛鍊。可以想做是靜止，但那是狀態，你必須先動，然後急停，戛然而止。心跳得快，要躲藏起來，等待下一步。身體的汗水，被空調冰凍，格外切齒，撐住，忍，停。

再迴旋，踏三步，音樂下。

沒有音樂了。

在深海裡，人們的溝通，必須用手勢，排練場中，進入真正最後階段，那也類似。不多話只因動作皆已深植腦中，唯一能做的是練習，不中斷地對應著伴侶，一個或兩個，一小組，或一群。看似柔軟的身體舞動著，對話卻已經僵硬，緊繃而悶熱，聽不見彼此的氣息，排練室裡空調愈來愈不合邏輯地冷，趴噠，趴噠的時鐘聲，提醒著這段練習其實就是人生。全部，在上了舞台後你所望塵莫及的，你所遺忘的，所遺憾的，再也無法思考，人生體驗已經過去，排練之後，只能奔放，只能鬆而不懈，止而不息，一步錯，步步錯，全錯，也可能只是全對的一種，多數時候，看那座機房的運轉是否如自己所想。

他以為這是一座巨大，空蕩的機房。上台前，他獨自在排練室待著，思考，吃飯，聽音樂，他不再特意地複習動作，只伸展肢體，試著再柔軟，更柔軟，再柔軟……這裡就是全部了，過去後，再也沒有意義。舞台只能是一場又一場的流逝。

再次入睡的前一刻，因眼睛已習慣了這黑暗，他朦朧望見排練室巨大的鏡子，驚見舞伴們的身影，在灰塵一般的光裡，他縮了下頸子，在巨大的機房聲音中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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