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女異人

◎顏艾琳

一直覺得作家是個奇怪的身分。尤其是女性的作家。更難言喻的是女性詩人。

有些女性詩人非常討厭被稱為「女詩人」，認為跟男詩人相比有貶低之意。這是因為性別意識崛起之後，希望達到平起平坐，或是書寫的成就，盡量不以性別來突出一些本身條件的差異。中性、無性、乃至雙性，似乎是女性書寫者最渴望達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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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近百年來的女性運動，首先是職場跟服飾上的重大改變，帶來了行動自由跟身分上的多重背負；再來則是進入心理與意志的翻轉。我是誰？我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自己？女性變得愈來愈有掌控權，甚至讓部分男人感覺，女性果然是生物學較有進化力的那邊。

我年輕時是少年，從不說自己是少女，也是認知到有性徵之後，每個月都有幾天會流血、行動不方便，無法從事喜愛的運動，跟男生在一起好像也得小心翼翼，除了賀爾蒙互相交換之外，純粹的友誼是很難發生的。成為少女是一件麻煩事。

步入中年的我，反而厚臉皮地將「資深少女」掛在嘴邊，似乎在補償青春期沒過足少女的遺憾。事實是發現自己可以借位「少女」的身分，繼續無厘頭搞怪、偶爾潑灑任性、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名之為少女的天真爛漫跟衝動。潛意識裡就是在陸續成為記者、公關企畫執行、人妻、人母、勞累的編輯人、大學講師、藝文私塾的老師、活動策畫人、廣播節目主持人等多重身分後，為了維持閱讀跟創作的時間跟體力，不得不跟親人表態，眨著眼睛撒嬌地說「我還是少女咧」。多希望他以年輕時熱戀的心思包容我、看我活力四射從事喜歡的工作，眼睛裡對我都是心疼與欣賞；多希望我每增加一個身分，多增長一種知識或經驗，他都會喜滋滋接受我的分享。

我是逆生的少女。度過了少年的大剌剌、五味雜陳、為文學藝術打底的年代，我但願每一個身分的斷代，都是讓我銜接完整生命的歷史。我一直前進，也是同行者，他的另一雙眼睛、另一雙腿、另一副五官。我能知道他還沒接觸的領域、我可以做他的人形資訊電腦、我願是他的另一雙手，只要他接受「我其實可以接受並不完美的伙伴」，則接納我這麼一個女異人，他也就是異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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