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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家庭親子】〈sons & daughters〉野生鮭和男人
圖／陳佳蕙
文／呂政達
這幾年，已過70歲的他，都會從西雅圖歸來台灣。他隨身攜帶著一個保麗龍盒，用布緊緊包裹，放著西雅圖當地的燻鮭魚，只為讓台灣的親友一試其味。
是阿拉斯加的野生鮭魚，這幾年在台灣，由於野生鮭的油脂和營養價值高，也成為台灣老饕口中的極品。根據他的說法，野生鮭魚溯溪游到西雅圖附近，被捕獲，然後跟著他輾轉飛到了台灣，進了眾人的肚子。
這是趟多麼遙遠的旅程，從阿拉斯加到西雅圖，再從西雅圖到台灣。三十多年前，他的旅程可卻是循著相反的方向。當初，他在台北羅斯福路開補習班，出了幾本升學講義，但那時著作權觀念不盛，一再被其他補習班盜版，於是才動念前往美國發展。那時，他的表嫂還帶著一歲大的小兒子去補習班幫忙，現在，長大的小兒子和表嫂一起分享野生鮭魚。
他和老婆到了美國，和許多移民的台灣人一樣想開餐館，先試賣冰淇淋，生意做起來後才陸續開餐館，在墨西哥有兩家分店賣比薩，也賣台灣人的菜。
在美國落地生根這麼多年，每當他要回台，表嫂總會跟朋友說：「我那個美國人親戚要回來了。」頗有法國導演雷奈那部《我的美國舅舅》的感覺；但異地的生活有時也真不易，前幾年，他在美國長大的兒子在墨西哥遭到綁架，用布袋綑綁，用意是要錢，當地警方幾乎袖手不管，說那是勞資糾紛，他多次斡旋，幸好這件事終於和平解決。從那以後，已過70歲的他回台灣的頻率變多了，有時只是過境，有時，只是想回來。
在飛機上，在漫長的移動著的天空間，一個返鄉的老男人帶著一盒想要返鄉，卻被帶向更遠方的鮭魚。野生鮭魚的皮既厚且韌，因應著阿拉斯加的寒冷天候儲積著豐厚的油層，用薄薄的木片包裹，也保存著煙燻的好味道，是阿拉斯加當地漁民和土著傳下來的吃法。看過《到葉門釣鮭魚》那部電影和小說的人肯定會記得，野生鮭魚無法在熱帶水域存活，能夠在葉門河中活下來的，只有養殖的鮭魚，但味道卻如天南地北。「養殖的鮭魚經過了幾代的繁殖，卻失去了返鄉的天性。它們只依靠漁民的飼料，總有一天也會失去奮鬥的本能。」奮鬥雖然總被人們謳歌，傷痛的感覺不曾稍減。
如果再經過幾代，他的子孫都忘記了返回台灣的天性，這個年輕時充滿了夢想的老男人，會成為他的家族史裡，還一再返鄉的唯一一人嗎？他的記憶如在溯溪時遍體是傷的鮭魚，總是帶著傷抵達原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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