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蔡文騫／台23

◎蔡文騫

第一次踏上台23線，我二十三歲。

那年大學剛畢業，體力正盛，服役的日子基本緩慢重複，休假日總是四處闖蕩，自信滿滿，沒料到這短短一段省道，會逶迤驚險。

騎車從花蓮富里端切入，沿弧度美麗的梯田爬升，開始不時縮減為單線道，埋伏難以預測的髮夾彎，時而貼著峭壁河谷曲進，兩旁神出鬼沒富有野性的獼猴和落石，穿越花東縱谷近晚劇烈變幻的雲雨霧，速度太快會觸及崖邊，過彎太慢又屢屢受困，四十五公里遠的路標，終於歸零，竟然鬆了一口氣，雖是一月冬日，背後已微微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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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時常想起那段旅程，像那時穿過最後的隧道回頭看，二十三歲，還剩下一點點餘光，但已經拐過彎，在無法觸及之處。

好多年後，生日前夕，我載了一位友人兼詩人，又騎上台23線，這回逆向行進，從太平洋這端出發，要再次橫跨海岸山脈，清晨的東海岸，日光初張聲勢，把一切照得無所遁形，山的稜角分明，溪水態勢犀利，但詩和青春總是模糊變動的，無跡可尋的彎道，陡然陷落的河階，沿著裂隙深入山中某處的幽谷，每項細節微不足道，又都似乎充滿暗示，我們其實很少聊詩，一路除了停下來拍兩、三張照片，大致沉默地慢慢前進，像雲影進入山谷那樣緩慢，抵達了縱谷中的火車站，就此別過，以後都是三十歲的大人了。

有幾次在花東騎到摩托車油箱見底，山窮水盡，最後只能憑藉重力作用一路斷續滑下，盡量控制龍頭，前後搖擺移動重心，善用坡勢，地心引力和摩擦力抗衡著，每前進一小步都令人忍不住歡呼，直到出現再也無可能翻越的坡。

年過三十，難免忽然一下子感覺疲憊，像從山路的最高點開始往下滑，我知道終點是海，雖然還遙不可及。

可是已經上路了，進退艱難也非得設法前進，拋棄能捨下的包袱減輕重量，不浪費一點借來的動能，做三十歲後的小小抵抗，到完全無法動彈為止。

至少我們曾一起走過蜿蜒的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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