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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謝凱特／壞電池
◎謝凱特
手機又眨眼了。
我與高中交往過的一個女孩子，多年未見，她用臉書找到我，百轉千迴許多話跑過，卻只能簡短打招呼：好久不見。不偏不倚此時手機跳出「關機中」的字卡，眼睛一眨，轉身離開。
手機電池壞了，明明顯示還有九成電量，就讓我在聊天或看影片串流的過程中，跳出關機中的字卡，僅告知我這個雇主一聲「欸我下班了」，就猝不及防地畫面一黑。
它眨眼了，卻是我看到黑暗。
壞電池的問題持續數月，我沒解決。朋友說，最近電器設計都是這副德性，把電池做成有壽命的，就像人類身體，糟蹋著用無疑很快就壞，但就算費心保養至多只撐兩年，將來必得找人檢修，再賺一筆電池費。
以前智障型手機一用七年，想買炫目新潮的，只能主動把舊機摔爛，才能心安理得迎接新機。我曾以為，這世界的許多事物都值得像傳統電鍋或是智障型手機那樣，除非心生厭棄，否則都可以用到變陪葬品。
我也曾想，每一種人事物創生的初衷，都是帶著一種永恆的期盼。
一次壞電池準時在90%電力下班，切斷一個合作邀約電話。我沒有意願，應答得甚為不耐，但鄉愿如我著實不知道如何拒絕他人。此時爛電池精準地畫面一黑，挽救了我。我想如果對方再打來，就推說手機壞了。但結果到底沒打來，想來是知難而退。
壞電池到底是原本就設計壞了，還是被我用壞的，早已不想深究，畢竟在瞬間關機的時候，我抬起頭來，才看見今天的太陽。
高中跟女孩交往時，我常常買了她喜歡的布丁，偷偷溜進她的班上，放在她桌上並附一張紙條：記得吃早餐。下一節下課她就會到我班上，像一隻兔子一樣靠在窗台上跳著，要我趕緊出來跟她聊天。
我曾猜想我們也許可以一直交往到大學，或之後更遙遠的事情。但有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喜歡班上的男同學，跟女孩的相處愈來愈不對勁。一個同時教我和女孩班級的科任老師，上課時突然問我：你怎麼會認識一班的某某某？
同學低低地發出了起鬨聲，我轉頭看向男同學，不知情的他事不關己地抄寫筆記，我卻不知道為什麼羞愧又憤怒起來。
那天之後，每節下課鐘響完，我一個眨眼馬上轉身，躲進圖書館。女孩再也找不到我，但我知道她經常在窗台前流連盼著。我多希望女孩能像一個狠心的手機使用者，提前躲在圖書館堵我，抓著我搧耳光，大聲責罵，用力摔碎這段毀滅不易的爛感情，心安理得地追求接下來的人生。
多年後，女孩丟我訊息時我著實嚇了一跳，手機自動關機後我馬上找插座，充電開機。說完嗨之後，彼此的第二句話長得一模一樣：對不起。
「對不起。」我說，「剛剛手機壞了，突然關機了。」但我真正想說的是：其實壞的是我這個人。
「我一直找你，一定給了你很多壓力吧，對不起。」她說，我保持沉默。
「我已經知道你的狀況了。」她又說，「我了解的。」
我想像她此刻握在手上的手機，必然是被溫柔款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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