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獎二獎

王宗仁

作者簡介

王宗仁，1970年生，彰化人，政治系、中研所畢業，曾任大學講師、高中詩社老師。曾獲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台北文學獎、宗教文學獎、廣告流行語金句獎，四度受「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補助。著有詩集《象與像的臨界》（爾雅），另本詩寫流行歌曲之集，將於2015出版。

得獎感言

序言中墜機事件發生的2010年，此詩初稿就已完成，多次修改、歷經波折後方能得獎。戰爭對於亡者及家屬的殘酷、悼亡者墜機的荒謬，乃至於僵屍影集《陰屍路》（The Walking Dead）中生與死的對立，都在此間影響我的思緒。寫詩的過程，其實和人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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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裡

◎王宗仁

1940年4月，蘇聯在「卡廷森林」對被俘的波蘭軍民進行大規模屠殺，這些身分包括作家、教授、醫生、律師、記者以及飛行員等等的遇難者，人數多達二萬二千人。2010年4月10日俄羅斯總理普廷邀請波蘭總統共同追悼卡廷大屠殺七十週年，波蘭總統及隨行人員卻於卡廷森林墜機身亡。

我們在平常的日子網拍購物

一盒盒手工餅乾從焦糖裡偉大起來

（在美好的盛世

感覺甜甜的東西都很偉大）

我們又隨手點閱

其他的衣服都穿在對的季節

只有 這件

有人特地高掛的血衣（再往下

看）像是七十年前的一塊焦土

泥坑中抖出的布塊

褐色的，像我說的餅乾，有著手作的

歷史，卻是螞蟻無法搬動的記憶（顯然

是賣家的行動劇，一種揭顯

有意無意）

．

我撥開咖啡上的奶泡拉花

霧中的卡廷森林

從金屬與馬克杯的瓷緣敲出那年槍擊

亞熱帶書房變成全螢幕的暴雨

原來，我們美好的盛世

華麗的自由

曾經是獸與非獸的占領區

．

在這裡，我喝下午茶，瀏覽網頁的

這裡，某情人、作家與軍官遇難的森林

波蘭又迫降了一次

當我點閱，今日以昨日的重量撞毀

悼亡者與被悼亡者

被悼亡者與另一名被悼亡者

層層疊疊的黑夜，比黑夜更黑

白樺與松樹暗示：

二萬人的血與肉太過肥沃

像槍，從來沒有枯過

．

我想，想著他們的情人如何隱瞞自己的眼睛

說看不見代表活下來了

有一天，不多久，就會敲門進來

像某教授繼續在他的波蘭

研究質子如何因為悲憫

而有化學的變化

像記者遠離前線，遠離諸神的好奇

回到孩子的酣甜裡

說蒼蠅歡迎的夢都不算太壞

像我在這裡

感覺甜甜的東西都很偉大

居家，偶爾演講，或心神游移

一如待人招領的失物

再見是說短暫離開，回來是說站立與坐

不無艱難。不是長長的致歉函

媲美一種遺忘

【評審意見】

御繁以簡

◎尹玲

此詩以「在這裡」三個極其簡單的字卻點明了極其複雜的三個空間和時間。作者從「這裡」最普通的「網拍購物」、享受著「美好盛世」的優閒時空，勾勒出蘇聯對二萬二千人被俘的波蘭軍民進行大屠殺的「這裡」（1940年4月）及波蘭總統應邀前往追悼七十年前遇難者卻墜機、九十六人全部罹難的「這裡」（2010年4月10日），即使相隔七十年，仍只有悲痛哀傷：同一國家、同一民族、同一地點（卡廷森林）。最震撼讀者的正是這最巧妙的寫法，2014年才有的事、物、動作與行為，勾起的卻是前一世紀第二次世界大戰最慘烈的屠殺現場，襯映之下的慘狀令人無法呼吸。第四節特別成功，將現實慘案、歷史與情感如此深刻地緊密結合，尤其在另一世界的已逝者之「再見」與「回來」，意象處理拿捏得非常好；最簡單的「在這裡」三字，最沉痛的勾勒，最細膩的刻畫，最感人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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