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敬／科技公司執行長
摘要
對於一九九零年代蘇聯與東歐共產集團的崩潰，中共跟西方民主國家的解讀方式並不相同。近年來習近平帶領中國重回計劃經濟的舊有道路，並不是因為他們笨，而是因為他們在新科技當中看到了共產主義復興的新機會。
一、 「習近平到底在想什麼？他為什麼一直在做些很愚蠢的事？」最近我身邊的一些朋友都在問。因為自從鄧小平實施改革開放政策以來，中國一路「打左燈、向右轉」，在經濟上取得了重大的進展，可是習近平上任之後，卻反其道而行，打著左燈真的向左轉，不斷擴大政府的管控力道，限制民間企業的發展，帶領中國回到社會主義的方向。
我並不覺得習近平跟中國共產黨笨，我認為，他們只是在新科技的發展當中，看到了共產主義的新機會。
二、 一九九零年代蘇聯與東歐共產集團崩潰，很重要的因素是經濟上的失敗，這一點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但是對於這個失敗背後的原因，中國共產黨跟西方民主國家的解讀方式並不相同。
西方認為，蘇聯經濟之所以失敗，是因為計劃經濟的那隻「看得見的手」，在效率上比不上市場經濟的那隻「看不見的手」。所以政府必須減少管控，保障私人財產，給人民更大的經濟自由，才能創造出活絡的經濟。 但是許多中國共產黨人認為，蘇聯經濟之所以失敗，是因為當年蘇聯可以拿來做管控的工具太少，而且那些管控工具的成本太高、效率太差。所以只要政府能改善控管的工具跟手法，就能創造出比西方資本主義更有效率的經濟模式。
而剛好最近幾年互聯網、手機、大數據、社群媒體、數字貨幣、人工智慧等新科技的發展快速。看在共產黨人眼裡，那些都是最完美的經濟控管工具。許多在共產蘇聯時期無法解決的難題，現在都可以迎刃而解。
互聯網、手機、大數據、社群媒體、數字貨幣、人工智慧等新科技的發展快速，看在共產黨人眼裡，那些都是最完美的經濟控管工具。（AFP）
三、 早在2017年5月，中國阿里巴巴集團的老闆馬雲在貴陽數博會發表演講時，他就說過：「市場經濟和計劃經濟到底哪個好？過去一百多年來我們一直覺得市場經濟非常之好，但我個人看法未來30年會發生很大變化，計劃經濟將會愈來愈大。為什麼？因為數據的獲取，令我們更能掌握國家和世界的經濟，就像有一部X光機，幫助指揮那隻無形之手。」
這段話精準地描述了中國共產黨對現代科技的觀點，但是很諷刺的是，這段話也預言了馬雲今天自己所遭遇到的困境。
四、 在中國共產黨人眼裡，可以用來控管經濟的新科技很多。我們今天就先從數位人民幣談起。
不少台灣人有一個誤解，以為「數位人民幣」是個類似比特幣的加密貨幣。但事實上，數位人民幣是一個類似於支付寶錢包的數位貨幣。兩者的性質非常不一樣，甚至在許多地方完全相反。
像比特幣那樣的加密貨幣是分散式的，除非有人傻傻的把它們存到加密貨幣的「交易所」裡面，否則所有的交易都是匿名的，政府完全沒有辦法控管，也沒有辦法追踪。但是相對的，像支付寶那樣的數位貨幣是中央控管的，每一筆交易都可以在集中式的伺服器上查得到，包含交易時間、交易地點、買方是誰、賣方是誰等等。
想像一個全面使用數位人民幣的中國社會。所有人的收入、所有人的支出、所有人的存款、所有人的交易，中央政府都可以完全掌控。這個社會不再有貪污，因為官員們的所有現金都完全在政府的掌控之下，他們再也不能把人民幣偷偷藏在地下室的箱子裡；這個社會不再有黑市與逃漏稅，因為每一筆交易也都在政府的監控之下，就連爸爸媽媽今天早上給了兒子女兒多少零用錢，政府都隨時可以查得到；這個社會的犯罪率也會大幅下降，因為每一項犯罪行為所牽涉到的每一筆黑錢，政府的執法單位都可以追踪。
馬雲說過：「因為數據的獲取，令我們更能掌握國家和世界的經濟，就像有一部X光機，幫助指揮那隻無形之手。」（AP）
然後在使用上，現在支付寶有多方便，將來數位人民幣就會有多方便。傳統人民幣做不到的事情，數位人民幣都可以做的到。以後人民出門不用再攜帶紙鈔跟硬幣上街購物，一機在手，全部搞定！
五、 中國政府甚至可以限制每一筆資金的用途。想像今天中國政府想要鼓勵全國的人民去看愛國主旋律電影，那政府可以打一百塊錢到每個人的數位人民幣戶頭里，但是同時在儲存數位人民幣的伺服器上加上幾行程式，限制那筆錢只能使用在購買愛國電影的電影票上面。想像今天中國政府想要限制全國人民每年花在購買美國製產品的金額，那政府也可以在儲存數位人民幣的伺服器上加上幾行程式，限制每個人每年所購買的美國製產品不能超過一萬塊人民幣。
想像中國政府要振興經濟，他們不需要另外去發行消費券、三倍券、五倍券，他們只要將數位人民幣打到每個國民的戶頭里，然後在伺服器上加上幾行程式，確定那些數位人民幣必須在一個期限之內花完，否則就會自動作廢。
傳統的人民幣紙鈔交易是匿名的，但是相對的，數位人民幣的每一筆交易都是記名的。在政府這個老大哥的細心指導與嚴密監控之下，全中國人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路徑，在計劃經濟的道路上，朝著國家既定的目標高速前進。
六、 中國共產黨認為當年蘇聯在冷戰中之所以落敗，除了當時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控管工具不夠先進之外，另外一個主要原因，是因為美金作為國際儲備貨幣，享有不對稱的優勢。因此，中國共產黨如果要追尋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必須設法打破美金的霸權。
而數位人民幣對內不但可以讓中國政府加強控管，對外也可以讓中國政府突破美金的霸權，讓人民幣逐漸取代美元，成為國際貿易的交易貨幣之一。
一個全面使用數位人民幣的中國社會，所有人的收入、所有人的支出、所有人的存款、所有人的交易，中央政府都可以完全掌控。（REUTERS）
七、 之前有許多人認為人民幣不可能去挑戰美金的霸權，因為國際金融學當中有個著名的定理叫做「不可能的三位一體」（Impossible trinity），意思是說，一個國家的貨幣政策不可能同時擁有下列三者：
（1）資本自由進出（Capital mobility）
（2）固定匯率（Exchange rate）
（3）獨立自主的貨幣政策（Monetary policy）。
而由於中國政府堅持要保有（3）跟（2），所以就不可能允許（1） 。然後由於中國不允許（1），所以中國的人民幣就不可能取代美金，成為國際貿易的通用貨幣。
但是在有了數位人民幣之後，這些概念都變得模糊起來了。想像在泰國普吉島的觀光勝地有一家餐廳，餐廳的老闆在他的手機上裝了數位人民幣的錢包之後，收了幾個中國觀光客一千塊人民幣，接著他透過互聯網，用他收到的那一千塊數位人民幣在中國的淘寶上面買了一些日常用品，要淘寶的賣家直接將東西寄到泰國的普吉島給他。
在這個情境之下，人民幣並沒有被轉換成泰銖，泰銖也沒有被轉換成人民幣，所以沒有匯率的問題。而那筆一千塊的數位人民幣一直都存放在中國中央銀行位在北京的伺服器上，從來沒有離開過中國，所以好像也沒有資本進出的問題。但是我們似乎可以確定的說，這是一筆發生在泰國的人民幣交易。
更有甚者，如果普吉島當地其他的泰國人也經常收到中國觀光客的數位人民幣，並且也經常在中國的淘寶上買東西，那他們彼此在泰國進行交易的時候，也可能會開始使用數位人民幣來代替泰銖。
八、 同樣的，想像有個台商企業家在他的手機裡存放了一百萬塊的數位人民幣，然後搭飛機從中國飛到馬來西亞，在馬來西亞用手機將那一百萬的數位人民幣支付給另外一位住在新加坡的印度企業家，買下那個印度企業家設在維京群島的一家紙上公司，而那家紙上公司擁有一個位在印尼的農場。這樣人民幣到底算不算是自由進出國界？ 像這樣的數位人民幣交易，除了中國政府之外，其他國家的政府完全查不到，也無法監管。而且這樣的交易，在國際貿易的統計上也看不到。
之前有不少朋友提出數據跟我說，人民幣交易在現今國際貿易的佔比非常低，所以人民幣還是不可能挑戰美金的霸權。但是人民幣挑戰美金霸權的方法，並不是之前日圓、歐元挑戰美金的方法。中國的人民幣另闢蹊徑，透過現代化科技逐步蠶食美金的地位。
九、 看到這裡，我想許多人都會問，既然數位人民幣對中國政府的優點那麼多，那中國政府為什麼不趕快推廣數位人民幣？
中國共產黨如果要追尋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必須設法打破美金的霸權。（AFP）
事實上，上述那些數位人民幣能辦到的事情，支付寶也都辦得到，只是支付寶之前是個私人企業，不是中國中央銀行的直屬機構。而既然現在支付寶已經差不多被收歸國有了，那中國政府也就不用再急著推廣自己的數位人民幣了。如果中國政府直接透過支付寶來達成數位人民幣的目的，不但省事，而且更不會引起其他國家的注意與抵制，何樂而不為呢？
十、 請各位不要對我產生誤解。我在這邊說了這麼多關於數位人民幣的「優點」，其實並不是因為我支持這樣的做法。恰好相反，身為一個崇尚自由的科技人，我看到了危險，我感到十分的憂慮。我知道共產黨一直是個控制狂（Control Freak），但是我並不想讓被他們控制。
而身為一個企業界人士，我也不急著看到人民幣打破美金的霸權。因為中國政府對數位人民幣的掌控能力，遠超過美國政府對美金的掌控程度。我們手上的那些廣義的數位人民幣，包含銀聯卡、支付寶錢包、微信支付錢包等等，雖然很好用，但隨時可能因為政治或其他因素被中國政府沒收。
我不是一個政治人物，也不是一個經濟學家。我對政治與經濟也許一知半解。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幫助台灣人解讀中國共產黨對新科技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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