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viq kisasa（排灣族）
1月17日憲法法庭召開《原住民身分法》從姓／傳統名字門檻言詞辯論庭，看完直播後內心有一股心酸，或許申請人真的非常渴望她的孩子從漢父姓成為原住民，甚至說出自己沒有取得傳統名字的可能、以及名字不是原住民與自身文化連結等說詞。她的說法與我的經驗相違背，讓我覺得自己的文化被踐踏，也抹滅了我身為原母努力與非原另一半溝通從傳統名字取得身分的努力。藉由給子女傳統名字，我教導孩子學習自己傳統名字的意義、以及更廣大的排灣族名字傳統及其文化。透過給予傳統名字，讓孩子了解自己是誰、以及為什麼能夠成為這族的一份子。蘊含在傳統名字背後的知識與意義，是孩子們未來守護原住民族文化以及面對社會挑戰最有力的盾牌。
身為排灣族長嗣，從小聽父母長輩叮嚀，將來若是結婚，男方必須入我們家、未來第一個子女，必須承擔起整個家族、從我們的laima（家屋名）。排灣族的長嗣負有傳承家業的責任，族人子女若是繼承了家族的家屋和頭銜，就必須從家屋的家名，否則將喪失繼承資格。當部落族人一聽到我們的家名，立即就能識別出是部落中哪一個家屋的成員。再加上名字的選擇，便能顯示個人在該部落中的社會階層。我在許多排灣族部落進行田野調查時，仍發現這些傳統習慣依舊極具韌性的在排灣族社會中被實踐。
以漢人家族不同意來為難原住民家族，是對原住民家族的不尊重。（本報資料照，非當事人）
我先生非原住民，當我們第一個孩子出生時，若以排灣族傳統名字命名，則將繼承我已逝父親的名字，Puljaluyan。事實上，無論當時法律認定與否，我們夫妻已認定這孩子是原住民，也有信心將他教育成堂堂正正的排灣族人。但我仍詢問先生是否先從父登記漢名？先生回道：「不用！直接登記排灣族傳統名字！」猶記得一次vuvu（祖母）抱著長子，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對先生說：「他是vusam老大哦，是我們家第一個孩子，要繼承我們家喔！」先生立刻回答：「當然，婚前婚後，親朋好友都不斷提醒我這件事。」之後先生在原住民聚會時，總不忘自我解嘲說：「我是原住民之父！」。而孩子就讀小學時，為了讓漢人老師了解，先生會在聯絡簿上寫下兒子排灣族名字的命名由來與意涵，讓老師也能支持孩子的原住民身分、認同他的傳統名字、甚至欣賞排灣族文化。
以傳統名字做為法定名字之外，我與先生仍為孩子取了漢名。從父漢姓「羅」，並按照先生家族以「安」字排輩。儘管夫家只有男性可以按字排輩，我仍堅持長女出生後也以「安」字入漢名。我們夫妻時常與孩子們分享他們名字的故事，先生講解漢人族譜字輩，我則說明排灣族傳統名制。無論是排灣族傳統名字或羅姓漢字名，都代表光榮。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如果我們不斷抗拒孩子另一半的文化或血統，孩子長大後也容易否定身上那一半的血統，甚至將來在身分認同上出現問題。
釋憲申請人提及自己已無法取得傳統名字、以及為漢夫家庭和諧希望子女從漢父姓，聞言不免令人難過。事實上，目前原民使用的傳統名字，在原住民家族同意下，已有一些變化。當基督宗教傳入時，部分族人已改採聖經名做為傳統名字，如尤哈尼、伊撒克等。到了近代也有部分族人將原本使用的漢名放入新申請的傳統名字中。這樣的改變仍維持各族的傳統名制，也獲得了原住民原生家族的同意。至於從原住民父或母的姓氏，從清代開始，賽夏族與鄒族就已用漢姓轉換傳統氏族名，例如風、日、解、安等。成為原住民，問的當然是原住民家族同意，以漢人家族不同意的理由來為難原住民家族，是對原住民家族的不尊重。由族人給予受到祝福的傳統名字，或從原住民父／母姓，才能得到原住民原生家族的支持。
族人朋友們千萬別以「文化已消失」為由，在取名上便宜行事。對於文化，我們知道的永遠不夠多。每一個部落的長輩都希望下一代能讓文化繼續傳承下去。至於釋憲申請人表示自己已無法取得傳統名字，建議釋憲申請人不妨試著回到原鄉與部落長輩學習，一定能得到獲得祝福的傳統名字。
最後，我們必須承認，現行的《原住民身分法》並不完美，但不能因為未臻完美就否定這部法律，不談血緣之外的條件。從姓／傳統名字門檻是執行至今唯一的條件，若廢掉門檻，整部《原住民身分法》將形同具文，只要具血緣就可成為原住民，將是原住民族集體權的浩劫。為了族人的自主權、避免對原住民族集體權造成傷害，釋憲申請人不該只問大法官為何你的小孩不是原住民，而是去問你的族人以及整個原住民族。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教育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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