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漫遊藝術史》藝術終結之後──當代動漫畫藝術的未來

動漫畫文化發展甚久,影響無遠弗屆,我們可以從一些當代藝術中窺見動漫畫元素,也能從商業性極高的動漫畫本身看見藝術元素,但究竟是什麼,能讓動漫畫元素與當代藝術融合得如此恰如其分呢?

◎TSUBAME田敬暘

1984年,藝術哲學家亞瑟丹托(Arthur Coleman Danto,1924-2013)宣稱了藝術歷史的終結,然而亞瑟丹托並不悲觀,因為這同時也意味著任何事物皆有可能成為藝術。1980年代,也正是動漫畫蓬勃發展的黃金年代,開啟了往後具有濃厚後現代性的動漫文化,在如此的氛圍下,我們能發現當代動漫畫藝術發展的可能,似乎驗證了亞瑟丹托的預言。不過在2018年,鄭問故宮大展卻惹來非議,《典藏雜誌社》社長簡秀枝撰文指出,(1)漫畫作為一種「通俗」的應用美術,不適合在故宮這類國際級博物館展出,言下之意,即認為漫畫作為一種「通俗文化」難登藝術的「大雅之堂」。這不禁讓人疑惑,亞瑟丹托希冀的未來,現在的我們真的做到了,或者說遇到了嗎?

藝術終結與當代動漫畫的耦合

在亞瑟丹托「後歷史時代」的論述之中,當代藝術已無任何歷史藩籬,不會有任何藝術如普普藝術被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1909-1994)棄若敝屣的情況發生,亞瑟丹托提出一個見解:在後歷史的時代裡,藝術創作的方向不計可數,沒有哪個方向比其他更具特權,至少在歷史性上是如此。

藝術歷經瓦薩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以及格林伯格,已經邁入了嶄新的階段,藝術可以從此擺脫敘述的綁架,正如藝術家波伊斯所說:「人人皆可為藝術家。」正好像宣告藝術從此解放,任何人都能成為隨心所欲的藝術家,這是多麼令人振奮的消息,然而隨之而來的挑戰便是,正如安迪沃荷(Andy Warhol,1928-1987)的「布瑞洛箱」面臨的一樣,當某件藝術品與我們認知的既存實體並無二異時,我們又該如何區分二者呢?亞瑟丹托提出了一個看法,一件藝術品必須關於某個主題,並且體現其意義。(2)雖然亞瑟丹托的看法並不是通解,但至少回應了我們對於當代藝術的疑問,我們亦得以看見許多藝術的可能性。

動漫畫文化發展甚久,影響無遠弗屆,我們可以從一些當代藝術中窺見動漫畫元素,也能從商業性極高的動漫畫本身看見藝術元素,但究竟是什麼,能讓動漫畫元素與當代藝術融合得如此恰如其分呢?我認為動漫畫藝術是大眾文化的具體呈現。當我們論述藝術終結與當代動漫畫的耦合時,我們可以將當代動漫畫銜接至亞瑟丹托對於普普藝術的論述之後,於是產生了當代動漫畫藝術的未來。以下我將從­­「當代藝術裡的動漫畫」、「動漫畫裡的藝術」、以及近期受到矚目的「蒸氣波」運動,探討未來的動漫畫藝術發展。

當代藝術裡的動漫畫

讓我們先來欣賞藝術家大友昇平(1980-)的作品《平成聖母》,大友昇平將日本「平成」二十幾年來影響甚鉅的動漫畫元素,不分地域地將其繪製在一個近似《美少女戰士》水手月亮的身體之上,在裡邊我們可以看到《精靈寶可夢》的皮卡丘、《辛普森家庭》的霸子、漫威超級英雄等我們所熟悉的動漫畫元素,並且在其身體上寫下佛教金句「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亦即天上天下唯有自己的本性能作為依靠,而大友昇平決定將這本性以具體的動漫畫元素呈現,以大而化、形而上的概念爬梳平成年間動漫畫的歷史。從大友昇平身上,我們能看見藝術家根植於生活的創作型態,俯拾即是的動漫畫元素構成了作品。有趣的是,其父親正是大大影響日本漫畫的大友克洋(1954-)。

大友昇平,《平成聖母》,2019,原子筆、紙,420×594 mm 圖像來源:大友昇平官方IG:https://www.instagram.com/p/B3EYVGhhPDm/

從這個藝術作品中,我們可以窺見動漫畫與普普藝術的連結,以寫實技法與概念上的拼貼將這些大眾化、通俗化元素揉合一起。像這類以動漫畫為主的生活經驗所進行的藝術創作,其實在日本當代藝術家的創作中相當常見,其中有幾位藝術家更是揉合日本浮世繪技法和西方「新藝術」技法。我們可從藝術家山本タカト的作品中,觀察他是如何承先啟後,開拓動漫畫藝術的可能。

十九世紀末,西方吹起一股「新藝術」風潮,其中以慕夏(Alfons Maria Mucha,1860-1939)、克林姆(Gustav Klimt,1862-1918)等藝術家最負盛名,當時因為日本木版畫的影響,他們喜愛描繪象徵性的自然元素。尤其慕夏擅長以線條構築畫面,試圖再現西方的浮世繪。山本タカト(1960-)受到西方新藝術影響良深,同時他亦貼近傳統浮世繪的技法來描繪。在這樣互相疊加的狀態下,山本タカト融合諸如耽美、百合、美少年、美少女等動漫元素進行創作,似乎在回應十九世紀末新藝術派畫家受到日本版畫的影響,進而開啟了所謂的「平成耽美主義」。其晚近的作品較為偏向怪誕、獵奇的視覺風格。

山本タカト,《Nosferatu-月下の晩餐Ⅱ》,2018,紙本著色,圖像來源:Takato Show:https://www.facebook.com/Takato-Show-1459349157670505/

其實在綜觀這些當代藝術家及其作品後,我們可以思考到,生活經驗已經成為當代藝術家們不可或缺的養分之一,當這些動漫畫元素大大影響生活經驗時,反思生活的藝術家們便有可能將之成為創作的一部分,試著讓這些相對大眾化、通俗化的特徵,融合藝術史傳統以及個人的詮釋,創作新的可能。

動漫畫裡的藝術

不過,我們可以思考另一個可能性,有沒有反過來的例子呢?亦即在一般的動漫畫作品中,出現了藝術史?其實這是有案例可循的,在《美少女戰士》之中,作者武內直子(1967-)便挪用了不少藝術史傳統,有趣的是武內直子並非藝術本科出身,許多挪用的媒材與體裁都是她透過自學而來的,武內直子也喜愛融合時尚元素於漫畫裡,因此在漫畫之中,也能看到不少當代時尚與藝術史傳統相結合的創作。

左:原作插畫,連載年份:1992-1997,圖像來源:https://missdream.org/about-naoko-takeuchi/ 右:威廉布萊克,《撒旦的最初榮光(Satan in his Original Glory)》,1805,墨水、水彩、紙,圖像來源:https://www.tate.org.uk/art/artworks/blake-satan-in-his-original-glory-thou-wast-perfect-till-iniquity-was-found-in-thee-n05892

例如這幅原作插畫與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1757-1827)的《撒旦的最初榮光(Satan in his Original Glory)》有類似的三角形構圖。威廉布萊克的畫作在其身處的時代,是怪誕、奇特而不被重視的,然而現在他被視為浪漫時期視覺藝術的開創性人物。事實上,武內直子效法的藝術大師很多,包括知名當代攝影師羅伯特·梅普爾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1946-1989),以及上文提及的慕夏皆有。

談及結合東方藝術與動漫畫的創作者,莫過於我們先前提及的鄭問。鄭問早期繪製漫畫時,是以沾水筆畫素描的,在當時少有漫畫家會使用沾水筆,到了後來他捨棄掉沾水筆,使用了毛筆,甚至日常生活用品,如牙刷、海報也能作為繪畫的工具,呈現抽象畫的符號。在技法細節上,他是一個不停變化的漫畫家。在彩圖上,從早期的西方厚彩技法,演變到中期承襲徐悲鴻(1895-1953)筆法,後期甚至使用了電腦CG繪畫。鄭問特別喜歡完整地刻寫人物的面部,而服飾、場景則使用中國水墨的寫意與留白。實際連載的黑白漫畫中,鄭問並不採用傳統的效果線,不單純只用線畫出輪廓,他思考到面的呈現,這使得他的充滿動態的漫畫風格與傳統日式漫畫有別。

鄭問,《長坂坡》,遊戲《鄭問之三國誌》發售年份:2001,義大利水彩紙/壓克力顏料,104×74 cm,圖像來源:筆者掃描自畫集《鄭問之三國演義》。

鄭問合併東西方的藝術特色,可從他為遊戲《鄭問之三國誌》所繪製的插圖觀察得知。為了繪製趙雲突破千軍萬馬救出阿斗的場景,鄭問下了很多功夫。他融合中國山水畫的特色與西畫的空氣透視法,讓趙雲的披風以類似書法飛白的形式表現,像極了翅膀,飛上天帶著阿斗突破重圍,一句「吾乃常山趙子龍也」衝破畫布,震撼觀者的感官。作為一個大眾性的歷史題材,鄭問的表現非同凡響。

蒸氣波(Vaporwave)

Vaporwave-style images created by Wikipedia editors,2020 圖像來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Vaporwave#/media/File:Wikiwave_00000.png

受動漫畫文化影響的蒸氣波,是我看見拓展藝術批評與藝術運動的要角之一。蒸氣波是近期一種電子音樂與視覺藝術類型,誕生於網際網路,從原先的網路迷因(Meme)逐漸發展為一種藝術運動,側重於80、90年代的美國、日本流行文化(CityPoP尤為常見)的元素。它的本質是極其大眾的、全民的,其藝術創作與藝術批評大多來自於群眾本身,因此它的論述相當多樣,例如有批評者認為蒸氣波在諷刺全球化、資本主義與消費主義,也有批評者認為蒸氣波並不具有如此強烈的諷刺性,僅僅對於早期網際網路發展之初的烏托邦願景破滅感到嘆息與失落。當我們回來看動漫畫本身,其未來發展或許能從蒸氣波窺知一二。

總之,我們可以預測當代動漫畫藝術大致的三個可能方向:一,當代藝術裡的動漫畫元素發展;二,動漫畫與藝術史的對話與互動;三,隨著時間的發展,藝評的可能性拓展,「人人可以是藝術家,人人或許也能成為藝評家。」雖然這句話說來有些不負責任,的確,有誰能擔保全民式的、非權威式的藝評能有效遏止濫竽充數的作品誕生,但是我們也不能固守在象牙塔內,重蹈歷史的覆轍,把可能性排除在外,如同格林伯格不願接受普普藝術那般、如同鄭問的作品被認為無法在故宮展示那般。如何拿捏平衡,正是我們將來所要面臨的挑戰。

(1) 簡秀枝,《鄭規林隨、斧痕鑿鑿,漫畫家鄭問故宮大展爭議》https://artouch.com/column/content-231.html

(2) Arthur C. Danto著,《在藝術終結之後:當代藝術與歷史藩籬》,林雅琪、鄭惠雯譯,臺北:麥田,2010,P.271。

參考資料

1. Arthur C. Danto著,《在藝術終結之後:當代藝術與歷史藩籬》,林雅琪、鄭惠雯譯,臺北:麥田,2010。

2. 高千惠 著,《詮釋之外:藝評社會與近當代前衛運動》,臺北:典藏藝術家庭,2017。

3. 東浩紀 著,《動物化的後現代:御宅族如何影響日本社會》,褚炫初譯,臺北:大藝,2012。

4. 鄭問、馬利 著,《鄭問之三國演義》,臺北:大辣,2019。

5. 關於武內直子:https://missdream.org/about-naoko-takeuchi/

6. 藝術很有事,第20、28、29集:

深邃美麗的鄭問:https://youtu.be/YWjDQmVVCT4
鄭問的英雄詩篇:https://youtu.be/_OdV5bwOT7s
再見鄭問:https://youtu.be/7iXxVLtyKEw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漫遊藝術史 藝術終結之後──當代動漫畫藝術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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