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神父手搖鈴 《疏離》晚了52 年上映

《疏離》劇照。(國家電影中心提供)

採訪◎記者何宗翰

《劇場》雜誌的《疏離》專文,用長達8頁的篇幅只印了「上帝。他說。」4個字。(國家電影中心提供)

《劇場》雜誌的《疏離》專文,用長達8頁的篇幅只印了「上帝。他說。」4個字。(國家電影中心提供)

電影《新天堂樂園》中有位「電檢」神父,當電影裡出現親吻畫面時,就會搖鈴要放映師剪掉不准播,早在1966年,25歲的電影導演邱剛健拍出了他的首部實驗電影《疏離》,也遭到神父禁演,讓這部當時藝文圈盛傳「前衛得一塌糊塗」的傳奇電影,就這樣塵封52年,將於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2019巡迴展重現。

電影《疏離》特映發表會後,張世倫(右起)、張照堂、莊靈、林木材對談。(記者何宗翰攝)

1966年,《劇場》雜誌的發起人邱剛健、莊靈、黃華成等人不甘只是在紙上翻譯和引介西方電影和戲劇,想舉辦「第一次電影發表會」,是戰後台灣首度發表實驗電影,眼看著發表會日期逼近,卻沒有收到任何人投稿,逼得他們「非自己拿出作品不可」,將自己的電影想法付諸拍攝行動。

《疏離》一幕男子手淫的畫面,讓耕莘文教院的神父打了回票。 (國家電影中心提供)

莊靈拍攝自己懷孕的妻子,以記錄的方式完成短片《延》;黃華成改編Sherwood Anderson的短篇小說〈種子〉拍攝成《原》,以及實驗意味濃厚的《現代の知性の人氣の花嫁》;邱剛健則以帶有「性與神」的意識流隱喻完成《疏離》,發表會選擇在台北羅斯福路上的耕莘文教院舉行。

一幕男子自瀆 發表會神父喊卡

莊靈回憶說:「發表會前神父有先試片,其他的片子在傅良圃神父的眼裡看都沒有問題,只有剛健的這一部因為有男子自瀆畫面,神父認為不適合在文教院裡公開放映;當時文教院是傅神父在負責,他對《劇場》雜誌一直非常支持,所以我們也不方便說什麼,剛健也沒有異議。」

究竟《疏離》裡拍了什麼觸犯禁忌呢?邱剛健在《劇場》雜誌第五期裡提到:「關於他的自瀆,我本來是說手淫的,可是整個儀式只包括腿的動作—根據我的經驗是比較特異的—我又不喜歡創造新詞,說是腿淫或自我流。」原本他希望演員高辛甬脫光衣服,但對方拒絕脫掉褲子,最後他找到媽媽睡房窗上的一塊赤紅色的花布,印滿不知名的花,遮住演員的腰胯,「剛好有一種很低級的趣味。」

短短約7分鐘的《疏離》分為5個段落,像早期默片用簡潔的詞句開啟篇章,分別為「他:看著你,你就是我的神」、「他:可愛的太陽。可愛的,我阿爸父神的精液」、「他:來,上帝,來」、「他:我要飛到我父神那裡,誰把我拖下來呢」、「我:諸神」。

莊靈回憶:「影片一開始那隻捏死毛毛蟲的手、自瀆的場面,還有拉人力車上坡的這個鏡頭,很吃力、撞來撞去、好像是沒有辦法再往前走,有點希臘神話的寓意,以及最後象徵性的人被車子撞飛,最後靠著一根電線桿滑下去,想要飛上去,但最終滑下去,重複了3次。」

「鏡頭很簡潔,最精彩的是片中提示的詞句。」莊靈說:「剛健的確有自己非常創意的想法,尤其他是基督徒,但對基督教很有想法,他可能也遇到一些年輕人碰到的問題,跟宗教之間的一些扞格。可能,他希望把內心這樣的一種感覺,透過作品表現出來;很奇怪,大家看了後都覺得他就是應該會拍出這樣的作品。」

《劇場》劇本稿 8頁印滿「上帝。他說。」

攝影師張照堂回憶,他比邱剛健小了5、6歲,沒看過片子,後來看了《劇場》中的劇本稿,「我覺得是另一種文字的發表,和影片的《疏離》不同。」雜誌中用長達8頁的篇幅只密密麻麻印了「上帝。他說。」4個字,「我問華成說,那時候印刷得用鉛字一個字一個字撿的,哪家印刷廠找得到這麼多『上帝』?如果當時這些鉛字都保留下來,或許可以辦出很厲害的展覽。」

莊靈說:「當時的福元印刷廠老闆黃荷生自己也是詩人,對我們非常包容,黃華成設計時常玩文字遊戲,把國字用打滾的方式來呈現,在那個氣壓很低的戒嚴時期,這是非常超越、大膽、自由的表達方式。」

「黃華成跟邱剛健是《劇場》裡面的破壞派。」張照堂說,「陳映真跟劉大任是建設派,稍微正面一點,但邱、黃他們就是反戲劇、反電影、反世俗,什麼都要反;邱剛健當時就寫了很多對宗教界非常刺激、看了一定反感的詩,多年後再看《疏離》,我敢講說這是《劇場》同仁中最有實驗精神、最經典的片子,除了疏離這兩字,我想再找不到更恰當的片名。」

莊靈和張照堂回憶,邱剛健有點像費里尼,現場看到什麼東西就即興發揮;但《劇場》中寫到片尾有音樂,影片中卻沒有,莊靈已不復記憶:「可能現場有放音樂,或者用文字來讓觀眾自己想像,《劇場》寫的和影片也不完全相同,可能是另外一種創作。」

藝評人張世倫補充說,中後期的《劇場》,很依賴香港的影評人及年輕朋友幫忙供稿,當時的作者和讀者分布在台港兩地,彼此的書信往來,其實就是珍貴的研究資料,邱剛健和影評人舒明的信中,就多次提到了《疏離》。

舒明原名李浩昌,當年是《劇場》的訂戶,因此和邱剛健成為筆友,兩人通了20多次信,信中提到「《疏離》是講一個年輕人的疏離生活,片名取自劇場大師布萊希特的『alienation』,但和他想表達的意思不盡相同,說實話,我對自己要表達的東西已經厭倦了,要拍的理由,只是想看看自己能做多少,在想的和實際做的之間有多少距離。我的能力,還想拍一部1分鐘的8釐米短片,題目叫做佛洛伊德第8,副標題叫做台灣的西瓜。」

信中也提到,「我借用黃華成的家拍內景,只有一面窗戶,和一面牆,外景在快車道路,因為只有我和演員一名,幫忙的朋友一名,還有攝影,所以閒人一圍觀就顧此失彼,煞費周章才勉強完成,其中還做了一些現在想起來令人痛心的妥協。比如說我要讓一個人和一部車子對看的畫面發生在快車路上(四線的),因為一方面要擋住雙面來的車子,一方面要防止外人看攝影機,拍了幾次都有人入鏡,結果為了省錢只好用照片。」

「我的片子共分5場大約5分鐘,現在我只等片子印出來就知道成果究竟如何,有沒有剪接的價值或推出的價值也在明天決定,但是我自認為用半個月薪水換了一次電影經驗, bloody hell!」

神父掌管場地 導演想不理也不行

對於片子沒有在發表會放映,他在信中說:「耕莘文教院的傅良圃神父以其中手淫的場面不應該給公眾看到。我們沒有理由要聽他的!但他有地方!你曉得那種悲哀嗎?雖然我私下也一定是寬心不少,因為片子實在不太好。」

「片子要表達的東西實在沒法傳達出去,我的神,我祈求的上帝,好像中國人不能了解,也不關心,我真覺得自己是一個outsider。」

同年邱剛健就去了香港發展,以劇作家身分與楚原、許鞍華、關錦鵬等導演合作,編劇作品有《愛奴》、《胭脂扣》、《阮玲玉》等,多次獲得香港金像獎與金馬獎最佳編劇,也曾執導《唐朝綺麗男》與《阿嬰》,2013年逝世。

1994年邱剛健接受《電影欣賞》雜誌的專訪時,也曾提到《疏離》,時隔30年,邱剛健認為《疏離》並沒有那麼的成熟,片子還帶到了香港,但連把它打開來看的念頭都沒有,也不知道片子保存的是好是壞。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策展人林木材說,根據捐贈資料,邱剛健應該是在這次訪問後,就把電影捐給國家電影中心,卻一直沒人聞問,直到信件相繼曝光,才發現這份國寶級的珍貴影片其實一直都藏在國影中心的片庫中。

《疏離》將收錄至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台灣切片|想像式前衛:1960s的電影實驗」單元,2019巡迴展於2月底展開,延續著「再見.真實」的影展精神,以台中為起點,巡迴台中、屏東、彰化、花蓮、台東五座城市,也將和台灣各地放映場館與學校合作,活動皆為免費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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