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母女學步】 洪愛珠／母乳記

◎洪愛珠

◎洪愛珠

女兒上下門牙長齊時，斷母乳已有幾個月。一回我們共浴，她伸手摸我的乳房，小手戳戳捏捏，想起什麼似的，猛然將臉湊近，張嘴一咬。

我一陣劇痛，女兒滿臉無辜。不確定一歲奶娃對母乳有多少記憶，然我全部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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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哺乳，新生兒捧在懷裡，軟熱新鮮如豆腐。眼都睜不開，就雛鳥般尖著嘴，湊近乳房吃奶，如有磁性。她天然知道索取，我天然知道如何支應。從誕生開始，孩子與母親就日漸分離。然哺乳階段，娃娃仍一日數次緊貼胸口，彷彿相連，親密非常，千金不換。捧著柔軟的小頭顱，以自身餵養女兒，心裡有什麼汩汩湧動，人生至此諸多狼狽，都能既往不咎。

開頭甜美，不知其後才是真狼狽。

女兒因黃疸隔離照燈，須將乳汁擠出以瓶餵。第一次僅擠出三毫升，一茶匙都不滿。月子中心以防疫為由，要求母嬰隔離數日，也得擠乳由院方代餵。初乳階段，護理人員堅持不能支援電動擠乳器，說必得手擠。兩護理師一左一右協助擠乳，雙乳如遭痛毆，結果得三十毫升。痛不要緊，記得當時心生一念，養樂多都有一百毫升。

此後乳量不見起色，伴隨著乳腺阻塞、破皮出血等身體疼痛難以盡數。而嬰兒胃口日增，只得混餵配方乳。

近年官方戮力推廣母乳，母乳無限好，好得近乎神話。無視於個體差異，環境條件，以及母親的自主選擇。無視於人類自古就有泌乳困難和替代方案。使用配方乳顯然是較次的選項，連帶這個母親，都比較次。智識上明白這是社會對人母的集體勒索，情緒上仍不免患得患失。期間一名網友公然問我餵母乳嗎？問的人不自覺失禮。被問的大火燎原。路人都能問候我的孩子吃什麼長大，這哺育環境尚稱不上友善吧。

月子階段留意一則新聞。台灣送給捷克動物園的一隻母穿山甲，名「潤喉糖」，與我同期誕下一女。潤喉糖泌乳量不足，以幼貓喝的奶粉調水稀釋，人工哺育小穿山甲。在此隱含的訊息很安撫人，首先穿山甲也有哺乳障礙，再是連貓都有配方奶喝。我暗自以張愛玲被濫引的句式，與千山萬水外的穿山甲媽媽彼此勉勵：「噢， 你也沒有奶嗎？」●

■【母女學步】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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