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翁禎翊／洗車

◎翁禎翊

◎翁禎翊

退伍前的最後一週，時間幾乎都耗在洗軍用卡車。那幾日剛好寒流來，台北的氣溫低到只有六、七度，營區在盆地群山腳邊，夜色還沒散去就換裝早點名，迷彩服分明摸上去是乾的，但套上以後都像一層薄薄寒寒的水膜鍍在身上。

鍍在軍卡上的則是另一種東西。這也就是要洗車的原因，我們不是單純為車子乾淨而洗，還有為了行車安全。停車場一整排五、六台軍卡，湊過去看，窗玻璃上全都殘留著車身迷彩噴裝的顆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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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顆粒密如天文望遠鏡拍出的銀河群星，班長帶我們提著水桶，一人發一塊鋼絲絨，然後便各自爬上引擎蓋、爬上車頂，想辦法把自己的身體貼在擋風玻璃上。靠近再靠近，用力再用力。直到玻璃恢復平滑透光。

軍卡會變成這樣，是因為當初其他聯隊的阿兵哥進行車身噴漆時，忘了先用報紙或其他東西遮住玻璃。「白癡死了。」班長不知道是真心這麼想，還是為了安撫冬日裡手凍得沒有知覺的大家才這麼說。

退伍後回去上班，當兵很多記憶開始以光速離開我，但洗車這件事一直惦記著。某天下午，審判長把我叫去他的辦公室，他看了我開庭的筆錄，和我說，這件案子不可以就這樣結掉吧……你當時有注意到嗎？

我支支吾吾。

有點慌亂，還在想著要解釋一下還是直接說抱歉我錯了的時候，審判長放下了卷宗。他繼續說，這件我們就還是進合議庭審理吧。這不是你的錯，這本來就是同一庭三個人要一起承擔的。

安慰來得措手不及，我坐在辦公室的沙發，冬日尾聲的陽光鋪在感覺冰冷的磁磚地板上。恍神了一瞬間，忽然又閃過自己站在軍卡車頭頂，距離地面二、三公尺的畫面。明明沒有多高，但視野好遼闊。圍牆的鐵絲網、半山腰上的無線電塔、巡航經過的戰鬥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都和我一樣，身在一個很寬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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