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二十個開頭】 吳明倫／戀愛事件

◎吳明倫

◎吳明倫

從戲園子出來的時候， 阿兄猶不停地指責我：就是看太多這種傷風敗俗的歌仔戲，才會鎮日想入非非，以後不准來了。我覺得非常冤枉，說要看戲的明明是他，要我陪同的也是他，現在一副很不想讓別人發現他來的，還是他，倒像我逼他似的。阿兄身為一名台灣文化協會「文化仔」，可以說是天生就瞧不起傳統戲劇，這一趟，大概也只是要做為他在《台灣民報》上大發議論的素材吧，卻又拿我當幌子。不過，那件事情發生以來，我已被禁足好久，阿兄雖然也連帶被拖累，但至少他行動仍是自由的。能因為他的緣故出門透透氣，就算被他罵，其實也還是挺開心的。

在阿兄連綿無止盡的教示的縫隙中，我聽見一個很細小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那聲音我不會聽錯，我往街上的人潮裡尋去，果然看見了壽春。她一臉憔悴，想必也受到了家裡不少管教。我想去找她，又怕被阿兄阻止，沒想到阿兄的咒語雖然不停歇，眼神卻先是帶著鼓勵，然後又飄向遠方，揮揮手說著反話：「你上好是莫閣予我看著你閣彼陣自由女鬥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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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兩人是串通好的？這就奇了。在世人的眼中，不管是彰化戀愛事件、嘉義戀愛事件、高雄戀愛事件……各地的「戀愛事件」，都是「文化仔」和「自由女」的淫奔。壽春跟我一樣，不是事件主角，只是旁邊助陣的插花仔，卻被捲入醜聞中的設定，變成多角關係的一角。即使是我這樣粗枝大葉個性的女子，讀到父親丟到我臉上的那張報紙時，也不能不昏過去。

壽春把我拉到較少人的騎樓旁。她的手，一把都是骨頭。壽春很警醒著四周的動靜，畏懼路人的注視。今天的會面不知道花了她多大的力氣，我想著就心軟，好半晌才擠出了一句：「遮拄好你嘛來看戲？」

壽春搖搖頭，不嫌棄我的蠢問題，也不解釋她怎麼跟我阿兄聯繫上的，僅是低聲告訴我：「我欲結婚矣。」

我知道這是她父母要擺脫這事件的糾纏所採取的必然行動。我很能體會。壽春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敢有聽講阿華佮玉英後來按怎？敢有結婚？」壽春指的是那對戀愛事件的戀人，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晶亮起來，在缺乏日照的臉上顯得有些恐怖。她對他們是否終成眷屬的在意，我也很能體會。

「有。」我說了謊。

「按呢著好。按呢著好。」好像一切都值得了，她終於抱著我哭了出來：「你哪會變遮瘦，愛好好仔照顧家己……」●

█【二十個開頭】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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