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頻道粉絲團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 曾一安／冰屑與塵埃
圖◎郭鑒予
◎曾一安 圖◎郭鑒予
．
The sun is lost, and th’ earth, and no man’s wit
Can well direct him where to look for it.
And freely men confess that this world’s spent,
When in the planets and the firmament
They seek so many new; they see that this
Is crumbled out again to his atomies.
──John Donne, “An Anatomy of the World”
．
1
．
俟那時這首詩已不復存在
甚至人類在──一度稱為
地球的──衰耄星體之上也宛轉喪失
痕跡。天宇深處
顧爾德仍彈著巴赫C大調前奏曲
及賦格，無聲地彈，形而上地彈
彈不復存在的鍵盤，鍵盤曲
．
在
荒疏的飛行器任陌生的引力牽引
徒然圍繞質量竟而欣然滿足
抑或不信邪
以為音聲得以逃逸黑洞
卻廢然為之摧毀
之前
．
顧爾德仍彈著巴赫C大調前奏曲及賦格。
．
2
．
明明知道最徒勞的最美麗，卻仍然
分心於永恆，於象徵──那是一九七七
卡爾．薩根博士將顧爾德
送入太空，以一張唱片，打造以銅與黃金。
．
一九七九，航海家一號
飛抵木星，觀測木星的極光，那些
易於消逝的；木衛一
曾經熾烈的火山。然後
借助木星的引力，得於一九八○
探索光環所圍繞，拜占庭聖像畫
的氣態頭顱。頭顱裡兩場風暴，分據南北極
恆久固定，不曾飄移，未知的瘋狂持續調遣
集結無雨的閃電、雷鳴；頭顱外
的環形結構是飛行的岩石與冰，不定地
攏聚，破散，飄離分開，一如
昔者咸信的，來自於天上的寵眷、智慧；別於
．
忠實的土衛六，比月球略小，富含
氮氣的橙紅色大氣隱藏它
地表類於早期地球的平原、
峽谷，降下攝氏 -180 度的液態甲烷的雨……
．
並且以上
擬人的探測器航行的背景音，
我們能（略為煽情地）播放
《平均律鍵盤曲集》第二卷第一號，BWV870，
典型歡慶的管風琴前奏曲，首尾兩個
C大調終止式──主體樂段
並以四度調性關係相互模仿──
地球。土衛六。土星全部二十四大小調
順行軌道上冰凍的衛星。（及它們各自
持有的奧祕，固執的心。）
明明知道最美麗的畢竟徒勞，啊巴赫
明明已造了的是神的建築你仍
一意追求，模仿是嗎？
．
3
．
是的。──因為
偉大所以值得僭越。
．
你是一個人的反革命啊，革命業已
完成：牛頓發表《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
世界不過一只巨大的器械，所有物體為
相互的萬有引力統御。然則
你手持舊約偽經，執意回望中世紀──上帝已將
事物的數量、重量、大小安排好──執意
彈奏陳舊，過時的賦格，哦，祈禱抗拒所有罪惡……
第一卷在克滕宮廷，第二卷在萊比錫
的貧民學校（窗外，
．
他喜愛的鐵灰的天色，似乎有雲
開始攏聚，繼而破散分開）
再無人精於繁複的對位，只在錄音間小小
封閉的艙室，能以剪輯，反覆重錄，試探
偉大：暫停，回放，插入不同年代錄製之片段；像
你以藝術抵抗科學及真理的風暴，那些不曾稍移，
必然挾帶而至的瘋狂。
一切美好必宛轉消失，惟有一再固執肯定自己
所戮力從事，一再趨近永恆──縱使我們
不能得見──
．
（北國的雲復又一度集結，天上暗自
飛行了紛繁的冰霰）比你規定更快，或更
慢的速度；換圓滑音為
斷奏，斷奏為圓滑音；同時的和弦彈成毗鄰
的琶音──這是我，我是
葛倫．顧爾德。
．
4
．
人類也曾戮力留下痕跡，天宇之中
顧爾德仍彈著巴赫C大調前奏曲及賦格。
．
無聲地彈。在文明的終點
我們終於捕獲來自其他文明的消息：一具
廢棄的探測器，搭載的放射性同位素鈽238
核電池早已停止衰變，數億年前
它駛近隱身於橙紅色大氣之後的衛星並
遭引力拖曳出原有之航道
至今
．
循著探測器上
一枚金屬圓盤記載的座標追蹤、定位
望遠鏡深處，我們正好目睹那顆（曾經屬於）
人類的星球為腫脹的恆星吞沒……
遂突然覺得彼陌生
的星體前所未有地接近：千萬年來我們
文明最偉大的心靈也不免終日凝望宇宙，
因為其絕對殘酷的美麗
而發狂。科學和真理，和藝術無非是永恆
卻必需的幻覺以供沉迷，分心？
．
最後，宇宙已經很老，所有發光的恆星
膨脹，坍縮，死滅；無限的空間裡
擴張也即將完成。當一切曾經
激越不群的冰屑與塵埃，在黑暗中休息：
我們終將知道，發出聲響原是為了
安靜預做準備。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