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九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 10之3】 張庭怡／地圖

◎張庭怡

◎張庭怡

我國中時很喜歡地理。

說是喜歡，但嚴格算來只是擅長這個科目變成考題的樣子，對我這樣每日重複家裡學校兩點一線、又從未踏出國界的人來說，濃縮成課文的廣大世界就和天上星星一樣遙遠，分數伴隨的成就感容易讓一無所有的國中生誤會自己縹緲無形的取向。

學地理的第一步從地圖開始，透明的經緯線在地表交織無數，做為國界、氣候、時間的判斷指引，在認識一個區域或國家之前，總得先辨識其所在的位置。我清楚記得課本上所寫的幾個數字：台灣島坐落在東經120度到122度、北緯22度到25度之間。幾個離島總落在將台灣島最大化的地圖之外，編纂課本的大人將這些島的形狀連同經緯線剪下來，貼在地圖邊邊角角代表海洋的淺藍色區域，暗示這些大小島嶼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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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離島的篇幅通常只消一頁，只要記起幾個關鍵名詞就可通殺大小考試，例如金門是高粱、戰地、風獅爺，線索太少，連試圖想像那裡的景色都艱難異常，於是在我小小腦袋裡長出的金門，是隨處的酒瓶、戰爭遺跡與風獅爺。在北緯24度的中部大城生活十幾個四季，離家南下讀大學五年半後，搭著飛機跨越台灣地圖的邊界抵達金門，這座島的緯度與家鄉相仿，然而相隔一道海峽的溫溼度與氣味卻有天地之差。

第一份工作是做野生動物救傷，抄寫座標成了日常文書的一部分，緯度是24開頭、經度是118開始，發現動物的地方、野放動物的地方，需要一筆筆留存紀錄以備分析使用。跨國大企業的導航對小島的門牌街道沒轍，於是，達小數點六位的經緯度數字，讓永遠無法摸透傳統聚落紛雜門牌的外地人有了指引及安全感。

某天，我將逐年積累的鯨豚擱淺座標資料匯入GIS（即地理資訊系統，一個早在國中時熟記，但從未理解究竟為何物的工具），一個個圓點連出金門東邊與南邊的海岸輪廓，這些死去的鯨豚就像是同在這座島上生老病死的居民。我需要一張擱淺案例分布圖，於是逐一調整圖例、字體和囊括圖中的鄉鎮範圍，將金門島、烈嶼和數個軍事礁島畫進地圖後，我忽然發現，落在金馬之間的烏坵鄉、以及說起近代金門史必會提到的大二膽島，囿於我有限的軟體技能，無法全數剪貼收納進地圖的邊緣。

直到成為小島的移民，我才逐漸明白在地圖的邊界以外仍有世人遺落之境，總有資訊發達亦無法指引的地方，只有居民或駐軍才知曉往返的方向。或許某些出身離島、以及離島的離島的孩子們，曾疑惑要如何在沒有家鄉的課本上尋找自己，那是住在大城市裡、總在地理考試拿到高分的我，從來不需要在考卷前低頭苦思的問題。●

【評審意見】

邊緣與中心 ◎吳鈞堯

以地理科解釋習題與現實的距離，綴以本島、離島，離島中還有離島，以及人與動物；具有抽絲剝繭漸進深度，並可擴及邊緣與中心等思考，看似樸實無華，實則精華內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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