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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古乃方/苔蘚之森

2023/10/17 05:30

圖◎徐世賢

◎古乃方 圖◎徐世賢

那是一個圓菱形的島,島上的人都說一個月有三十五天在下雨,這裡的樹有靈,所有的東西在底部相遇。

我是先調了這個島的香水才踏上這塊土地的。香民許願這島嶼的香氣,我說沒去過,香民說沒關係,只是一個氣氛,是跟著男友躺在榻榻米上整天看雨的感覺,回程時他們仍是沉默,身上帶著苔蘚和水氣,那是她還無法刪去的回憶。

記得那是一瓶很均衡的香氣,苔蘚做為地基,潮溼穩定的四方形,對應世界的四個方向,北方是扁柏的火,東方有香榧的風,南方是雨後的黑土,西方是阿納絲塔夏的雪松。均衡得像是在上帝的懷抱入眠,激情跟催眠的那一條線,是湯底那3%的苔蘚,所有氣味透過水氣扎根。

島上步行一圈要花兩天的時間,最有名的是一個水峽,溪流穿過長滿苔蘚的石頭,像是生命之泉。地圖上的照片看起來,有許多還無法化成語言的東西,好像只要天黑所有苔蘚尖端吊著的水滴,都會變成精靈。

第一晚,我在海港的飯店舒服地睡了一覺,面海的房間,還有一個浴缸,飯店還送了一包吟釀氣息的浴鹽。帶米的甜酸隨蒸氣浮起時,我在記事本上寫了今日待辦事項:do nothing,便沉沉睡去。第二天,穿上登山靴,準備出門時,櫃台小姐說天氣不好,請注意安全。查看衛星雲圖,無聲的雲、風、雷電在螢幕上旋轉,颱風正從台灣緩慢移動到這圓菱形小島附近,櫃台小姐的嘴巴張合,我推開門,撐傘,搭上公車。

公車終點站是那個著名的水峽,不用轉車,搖搖晃晃半小時後就到了。售票處的長髮大哥指著一旁暴漲的溪流說,要走只能走最簡單的杉樹路線。他在地圖上畫了行走路線,走半小時會看見千年杉樹,再走半小時回來,沿途不需溯溪,比較安全。這條路是看不到那充滿靈氣的水峽,但我只有兩個選擇,不走,或是走去看看杉樹也好。我當然選擇要走。

走上步道,雨勢變小了,或許是因為有樹木遮蔭。我還把相機換上30mm微距鏡,近拍了苔蘚,在潮溼泥土上對焦綠色的絲線,有的像流蘇,有的像火焰,有的像煙花。我看得專心,直到突然有樹枝砸了下來,我差點失去重心,還好很輕,否則生命可能一瞬間從頸椎滑脫而出。

收起相機,繼續走,走過許多樹洞,樹身長出了很高的根,空出一個小門讓人走。一步又一步,與大地換氣,享受呼吸。看到千年杉樹的時候,因為步道限制,只能在一個凸起的觀樹台仰望,不能近距離與樹相擁。我只覺得一路上的風景好像比較漂亮,但仔細看告示牌,發現樹齡三千時,才覺得這樣古老的生命,應有其法力。它安靜,它觀察,它見證好幾世紀的人類行經。

沒有人能見證樹的年齡,都只是聽說,三千五千還是七千,都一樣的古老。花了很久的時間,樹決定生長到這裡,在此地存在和思索。

回程的路上,經過一個小型版的水峽,和地圖的摺頁封面照類似,水流經了長滿青苔的石頭,遠處是深不可測的原始森林,一片黛綠,讓人相信夜晚會化為一叢叢小精靈,吸引水鹿走來,感受此處的地靈。我蹲下來拍照,沒按幾下快門,天突然降下暴雨。

山路上的小石,由於水流過,愈流愈快,呈現了魚鱗的波紋,下一秒我看見了螃蟹,我並沒有興奮,因為是從上游的水瀑沖下來的。路上還出現手掌大的魚,像是災難片的預兆,我知道這條路線並不會溯溪。

我所依賴的一切正在撤退。每踩一步襪子因為浸水發出吧滋的聲響,登山靴已溼透,所有的連線都斷掉了,手機沒有訊號只是最基本,不過是剝掉一副眼鏡,世界有些地方變得模糊,但也有些訊息卻異常清晰,像是時間,我清楚地知道,只剩不多的時間。身體說,快跑,思緒卻慢了下來,不斷想著,如果就這麼從地球登出,有沒有什麼遺憾?有沒有一些話想說卻還沒說?

我有話想說,而且有些話只有我能說。我想到了很多事情,譬如香水的宇宙才剛打好苔蘚的地基,好多東西正朝四面八方發展,我想說好多話,喜歡感官不是因為喜歡享樂,而是有反抗的,反抗社會體制下的模仿,追求獨特的認識,像是花開的一瞬間只為你。

我還在學習愛,還在學會釋放真正的自己,雖然一路走得踉蹌,但我還是盡一切可能地去嘗試。找尋的過程中我吐露自己,說出來讓我力量變強,像是找到屬於我的定香。

看見第二停車場的招牌時,我有點懷疑,是否這一切是錯覺,那其實是第二殯儀館。直到我終於走上馬路,看見售票處的長髮大哥穿著雨衣在撿垃圾,我才很難得地稱讚自己。我很棒了,我做到了。在涼亭脫下登山鞋,把襪子擰出水,發現有一行人在我對面,他們看著我說了幾句,發現我不懂他們的語言,才拿起翻譯機說:公車停駛,要不要我們載你回去?我說謝謝,真的謝謝。

在車上,好心人知道我來自台灣,感覺更加興奮,說他們去過一個名字是數字的地方。他們數著指頭,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是九。我說九份嗎?他們說嗨嗨嗨。還有一個博物館,裡面有玉。台灣,颱風,沒事吧?他們發自內心的關心像是帶著扁柏的熱氣,讓我更確信這裡是人間。

回到飯店的時候,我和好心人一起自拍了一張照,一起安全下山真好。走到大廳時,櫃台小姐說,你住的海景房很危險,我們得幫你換房間。我說,可是我喜歡危險。她笑出了一個怎麼可能的表情。大廳立著一個大白板,上面寫著接連五天,飛機,渡輪,噴射水翼船,全部打叉。公車也停駛,飯店門現在也鎖起來,只要你出去就進不來,我們可以替你準備三餐,風雨很大別出門,櫃檯小姐補充。

我已經無力想這些,只想趕快去洗個熱水澡。搭電梯時,哀傷像是海草爬上我。我在這裡,並不是因為我很自由,而是困住是我的命運,是老天爺不斷逼我面對的課題。常常想逃,卻沒有工具,現在哪怕是一隻海豚可以載我闖入浪裡,我也很願意。

躺在床上,看浪打礁岩,這裡的浪是翡翠玉綠混著琥珀色,在雷雨下,有一種依然做自己的氣氛。天色漸漸變暗,苔蘚那溼潤果香的氣息飄了上來,發現褲頭沾著苔蘚,我捨不得抖。浴缸放水,熱氣氤氳,我把苔蘚丟了進去,抽一包飯店附的浴鹽,那是杉樹的香氣,加幾滴隨身帶的柑橘精油。氣味正在混音,在時間裡綻放表情。一直以來,香氣是我的愛意,多久了,沒有調香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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