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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失去與懸念】 鍾文音／盛女郎的新生活
◎鍾文音
◎鍾文音
重新入住的房子很小很老，沒有光，白天也要開燈。
母逝之後，再度回到一個人的生活。
以往窗外是看山看海，於今是人山人海。
且我的衣著盡量素色，黑灰白杏，無印風或文青風為主。以前那些蕾絲紗裙鏤空的衣裝全退位，因為不小心走到暗街，會被阿北問一夜多少錢。或者那些以前旅行的民俗風衣裝也都打包了，只因所處街景紛雜，摩托車大軍總是逼近，必須以素色衣裝讓自己的目光安靜下來。
除了衣裝的變化，食物也跟著改變。
以前住得偏遠，現處鬧市，單身食堂琳瑯滿目，消夜任我挑，很快我就養肥了小肚肚。
在這座老宅，有著母親的晚景，她和結拜姊妹們的情誼是我這世代永遠難以企及的高度與濃度。
母親的結拜姊妹其中有一位也是我的乾媽。這個乾媽常開玩笑要我嫁給她兒子，所以小時候我一見到她，她就鬧著要我喊她聲媽，但我都不喊，於是她說只要喊聲媽就有五元十元不等的零錢。於是我開始像念咒語似地，連續叫著媽媽媽媽……手掌頓時如聚寶盆，直到乾媽的皮包裡沒了銅板。
乾媽的兒子當然早娶了別人，成了別人的故事。
那時我總是跟著母親到處食會，姊妹會。
每個月輪流作東的姊妹會，是我童少最歡樂的一月一回的美食日。每回不同餐廳的食會，也間接影響到我長大後對食物的容度，五湖四海皆我家。
這也使我日後成了跨文化的移動者。
除了童少母親姊妹會的影響，我想和我這個雙魚族的多重性也有關吧，我像是十二星座的輪迴收納者。
於是我的美食遊蹤，背後連結的是一個漫遊者的方位。
遇北方漢子，就成了麵食迷戀者。遇南方人，就愛米食。遇藍眼珠人，就成了異國料理的品嘗者。遇山城人，就化做山地姑娘。遇討海人，甚至跟著駕船出航。遇修行人，就成了素食者。遇回民，就不吃豬肉。遇藏族，飯前先念咒語加持食物。遇韓國人，猛吃泡菜烤物。遇日本人，愛吃壽司。遇美國仔，漢堡吃不完。遇中東或印度人，身體沾染羊臊味而不自知……
我也因此看到許多美食是經過長時間熬煮燉燒才有的滋味，就像沒有耐性的人是寫不好長篇小說的。寫長篇小說就像在進行時光巨廈的逐步工序，一如細緻美食亦需步驟與各種時間與溫度調控，不耐或粗心者難以為之。
但我對猶如靜力美學的長篇小說寫作極有耐性（不斷更改情節、結構與人物），卻對料理沒耐性，經常是將食物交給電鍋或氣炸鍋。
從我的身形就可看出我的食日生活。
我的臉頰的消亡曲線，可以看到美食背後的生生滅滅。
印記著憂傷或輕盈，忙碌或頹喪。
難怪母喪過後直瘦到四十三公斤，食不下嚥，是這般深刻體會著。
難怪古早人說吃得下（放得出）就是好日子。
這近乎是禪門說的饑來吃飯，睏來即眠。
在老宅，這句話成了我心的新陋室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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