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奈落之底】 寺尾哲也／口說練習

◎寺尾哲也

◎寺尾哲也

還住在東京的時候，我喜歡的一項休閒娛樂是，上中古屋販售網站尋找自己心儀的物件，假裝自己準備購屋般去當地調查，慎重地在晴天、雨天、白天、晚上各去好幾次，好好感受街區的氣氛、行人、商店組成，彷彿即將在那裡終老一生。

調查之旅從公司門口開始，搭乘地鐵或JR前往物件所在地，量測 door-to-door通勤時間，沿路要觀察急行、通勤急行的班表，還有轉乘時動線銜接是否順暢。到了當地地鐵站出口，則是觀察惣菜店家是否種類齊全，吸菸區是否遠離街道，二手書店的漫畫是否拆封供人自由翻閱，路邊是否有喝醉倒地的中年男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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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要考察當地的飲食店。尤其是那種位於地下室的隱密型居酒屋。這種居酒屋往往主打店主與客人之間的親密感，把空間提供成無宗教信仰者的告解室。針對如何經營客人，一步一步循序漸進讓客人成為死忠熟客，視店主為心靈知己，似乎都有固定的SOP：第一次第二次來店，不會有任何接觸，第三次問名字，第四次問職業，第五次就開啟真正的交談。

「從哪裡來的？」「來日本多久了？」「哇，才來半年／一年／兩年，您日語講得真好。」

以上是定番三連發，稱讚皆不必當真。畢竟，只有等到日本人開始嫌棄你的日語講得這裡不行那裡不到位的時候，才是真正日語好的象徵。

「我將要搬到這附近。」

在店主殷勤的笑語、酒精、語言能力的限制之下，我往往開始編織自己根本不存在的人生設定，展開一場虛構的敦親睦鄰。比如說，母親將要從台灣搬來同住之類、小孩將要出生之類。順著話題且戰且走地說下去，像是一場口說練習。

那位教我區分「勘定」（かんじょう）「会計」（かいけい）的不同使用時機的老闆娘，也會意有所指地說，「您真是一個有趣的人。」彷彿她已經知曉一切，還是配合我演下去。

話題是假的，但人情是真的。

從地下室一階一階踏出，冷空氣貼上熱燙臉頰，瞳孔收縮重新適應街上的光亮時，我常感到人生跑馬燈般的閃爍與失衡，滿足與空虛，開悟與惶惑。

當悵惘逐漸大於欣喜時，就是該換下一個房地產物件的時候了。●

■【奈落之底】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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