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吃飯

◎鄭郁萌

到底是第幾百次推門進這家餐廳了，她記不清。她抖著手想把傘插進黑色細鐵格子傘架裡，瞄了好幾次總算對準了，笑容甜美的服務生替她開了門。

「婆婆，今天要吃什麼？」

老去是這麼回事，一開始只覺周圍像多了層透明薄膜，然後膜逐漸加厚成了壓克力板、最後成了酒瓶底，而她蹲在玻璃瓶底看著景物緩慢流動，也很安心，只是周圍的人有些費事而已。

請繼續往下閱讀...

像服務生問她：「婆婆，今天要吃什麼？」「婆婆，今天妳想吃紅燒豆腐？蝦仁炒蛋？」見她不說話，再補一句：「還是要吃番茄蛋？婆婆？」她不是在選，她出門前早就想好了的，但她顫顫巍巍熬到這會才說得出來：「啊？蝦仁豆腐。」

一個人，一道菜一碗飯。她習慣把剛好價格的鈔票包著零錢，摺得端端正正放在桌上，服務生端菜來不會收，起初她們會笑著說：「婆婆，吃完才付噢。」後來都知道這是她的習慣，也都不多說。反倒她有時會解釋般補上一句家鄉腔：「人老了，習慣難改啊。」服務生聽不太懂，會把耳朵湊過來：「蛤？婆婆妳說什麼？」

一個人住，現在她一天也難得說上一句話，開口常有痰甜稠地黏在喉間，她清一清：「我說人老了習慣改不過來。」年輕時他總說她嗓子清亮，現在卻像孩子亂把玩胡琴，刮擦著澀澀刺耳的聲音。

台北老是在下雨，只是沒料到會下這麼久，就像她早知道總有一天得獨自生活，只是沒料到會這麼久，他走了，鄰居朋友親戚都走了，只剩她一個人吃飯，養著自己的老。老不是什麼好，但她不得不養，像豢養一種獸，總有一天會吃了她。

走出餐廳，她站在門口摸索好久才拿到傘，回過頭才發現後頭一堆人被她堵著都出不了門，大家都耐心等著沒人吭聲，她跌跌撞撞往旁邊挪了一步。

除了雨總是下不完，其實沒什麼好埋怨的，這人生。●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