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礁溪

◎吳俞萱

起風的時候，鳳凰木細軟的手，脫落翠綠的指甲，濺在我的臉上。挖鑿的聲響穿破鋼筋骨架外鼓脹的透光帷幕，鑿開地平線。昨夜下了火車，一下就到遠方。沿途的招牌取了異地的名字，福岡、山口、意大利……迎面而來的男人搭著女人的肩，搖晃一種破敗的情欲。

遠方才有，愛的遐想。他們伸長了手臂，勾住末日的肩膀。今宵不過是一片透光的帷幕，誰能相信濺在彼此身上的，不是蕭瑟的溫柔不是戲子的真誠？整座小城起伏的蜿蜒路面，通向浴池，通向按摩院。抵達自由，原是那麼崎嶇的路。到了才發現，自己老了，自由也老了。兩老裸身對望，還能鑿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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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福岡、山口、意大利熄去亮光，熄掉了末日的希望。空曠的停車場晾滿白色泛黃的毛巾。軍區深鎖，壁面的迷彩脫漆。施工興築的大樓插入畸零的角落。荒廢的眷舍懸掛手寫的出售看板。湯圍溝公園的露天泡腳池擠滿老婦，鞋子旁擺放一盒新買的肥碩番茄。藍光勾邊的海豚躍出水面，停在半空，永久注視文明的演化。

這是一座偷情的城市，地面上凸起的一切，合力挖鑿這個滄桑的命題。無法填滿，無法挖得更深，偷情就是活在遐想之中，自我放逐到真實的異鄉。無論入夜鑽進哪一間浴池、哪一間按摩院，都不得不接納自我覺醒和自我放逐，揉也揉不開，搓也搓不掉。

本分的生活，就是抑住自由和欲望。這城失速衝向自由和欲望，令我深深動情。飆速的車一輛一輛賭命駛過，就像這城瀕老和重生的急切。急切於活得輕浮華麗，埋掉沉沉哀傷。礁岩若不遍插，如何掩住奔突的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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