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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洛杉磯傳真】 追憶于浩成先生
◎王丹
中國的80年代，曾經經歷過一場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發動的「思想啟蒙」運動。積極參與啟蒙運動的很多知識精英，在後來發生的1989年民主運動中都挺身而出，支持學生的愛國行為，因此在「六四」鎮壓之後有的被捕，有的受到政治打壓，有的流亡海外。而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歷史脈絡，我有幸結識了很多「啟蒙運動」的主要參與者，與他們成為忘年之交，並從他們身上得到很多收益，11月14日剛剛在北京去世的于浩成先生就是其中一位。
早在八九民運之前，我還在北京大學念書的時候，就聽過很多于浩成先生的言行。于先生說起來也是中共老資格的幹部，他讀中學的時候就參加了共產黨的外圍組織的活動，十七歲成為地下黨員。1949年中共建政以後，進入公安部工作。文革中他也未能倖免，被關進秦城監獄三年。1978年以後復出，擔任公安部下屬的群眾出版社的社長兼總編輯，以後又兼任中國《法學雜誌》的主編，中國政治學會副會長等等，曾經參與過《刑法》，《刑事訴訟法》等法律的起草工作。他不僅是中國法律領域的領軍人物，更因一手好文筆，成為80年代最著名的幾個雜文高手之一，經常在報紙上發表針砭時弊的文章，往往傳誦一時。在他主持群眾出版社的時候，頂住各方面壓力，出版了蘇聯持不同政見者索忍尼辛的《古拉格群島》，這在當時是極為大膽的舉動。
他還積極參加各種關於中國發展問題的論戰。最精采的一則就是：當年鼓吹學習西方文明的政論紀錄片《河殤》播出後，引起一些文化保守主義者的抨擊，例如楊振寧就公開大罵《河殤》的主張是「數典忘祖」。對此，于浩成在一次北京大學學生社團舉辦的大型討論會上，就公開反擊楊振寧，說他批評別人「數典忘祖」，但是自己幾十年來卻旅居海外，是「假洋鬼子」。此話一出，大快人心，全場掌聲雷動，當時我就坐在台下，也是大聲喝采的大學生一個。
1989的民主運動中，于浩成先生以中共公安系統高級幹部的身分，公開支持學生，還到天安門廣場上給學生打氣，並參加了幾乎所有的呼籲政府接受學生要求，反對「戒嚴令」的聯署聲明。為此，在「六四」鎮壓後他被開除黨籍，並再次關押了一年半。恢復自由以後的于先生流亡海外，在美國多所大學從事研究工作。這段時期，也是我跟他過從甚密的歲月。于先生地位雖高，但待人極為謙和，每次到他家，離去時他必然穿衣戴帽，送到大門外，對每個人都是如此。他是滿人，又從小生長在北京，滿人的多禮和老北京的那種客氣，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父親是過去的燕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家學淵源甚深。他在北京的家中藏書萬卷，規模類似小型圖書館。我問他何時才能看完，他笑說：「當然看不完啊，藏書不一定是為了看，就是喜歡書而已。」
2005年于先生結束流亡生活，回到中國，之後我們的聯繫就比較少了。我最後看到他的創作，是發表在第六十九期香港《明鏡月刊》上的〈九十自壽詩〉，抄錄如下，以饗讀者，也可見一代中國知識精英的心聲：
「忽忽行年九十秋，生不逢辰萬世休；幾代獨夫皆秦政，納粹列斯共一丘。保安維穩頻亮劍，憲治開張夢裡求；憂憤難平無眠夜，且待雞鳴破曉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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