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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退休生活誌】 移動的風景
圖◎aPple Wu
◎劉靜娟 圖◎aPple Wu
捷運上的默劇
捷運車廂尚有一個空位，距座位更近、原想坐下的一位青壯男子看到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我於是回應一個謝謝的笑，過去坐。
坐對面的少女看著我笑，笑得很有趣、很甜蜜。剛才我和那男子的「行為藝術」有那麼好笑嗎？
她的笑有感染力，我也對著她笑。她很美，小小的臉，馬尾巴；教我想到奧黛麗．赫本。只不明白她那種收不回來的笑是怎麼一回事？說不定是因為剛才從手機上讀到什麼好笑的訊息？
我自己也回味著出門前在朋友臉書上讀到的短文：
朋友從捷運上旁座男人的抖腳，憶起年少時在圖書館裡見到的男學生，他抖腳兼不時抓癢，忍不住跟他說：「你身上有蟲子嗎？」有一天他感冒，兩個症狀外，又加上擤鼻涕，眼看紙用完了，她丟一包面紙過去！
想起這往事，她掏出筆記本，寫下：「捷運上坐我旁邊的男人一直在抖腳。」料不到那男人霍然起身，下車了！她疑心是不是他看到自己寫的字、受到傷害了？
文末哀歎自己已經婆婆媽媽，「完全失去那珍貴的、少女的殘忍啊！」
當時邊讀邊笑，也為延伸出來的趣味留言失笑。
有人太老實，認真推敲她的行為；有人說應該是「容忍」，不是「殘忍」。所以我留言，「從本文一直笑到留言。」
坐在捷運上我想著，留言應該再加一句：「只差沒有流鼻涕！」
對面女孩是不是也笑她自己才知的事？她又對著我笑了。
過兩站，多出兩個空位，我猶豫著是不是告訴那讓我優先坐下的男子。年輕人不會在乎坐不坐吧？坐下還得卸下大背包，有點麻煩吧？他背對著我，我不能只以手勢和眼神示意。想了有一會兒，我才終於「出手」拍他的背包，他回過頭，我指指空位，他笑著搖搖手。對面愛笑的女孩又笑了。
我們三個人好像在演默劇，最重要的表情是笑。
現在我確定她純是對著我笑。
多虧文湖線那種被大而無當的座椅擠小的走道空間，我傾身跟她說，「你很愛笑耶，你的笑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沒有啦。」「你很可愛，你的笑很甜蜜。」「謝謝你。」現在她露出整齊的牙齒大方地笑，更像赫本了。
她要下車了，簡直依依不捨地跟我道別：站起身說「掰掰」，走兩步再轉頭說「掰掰」。我也笑著，跟她說再見。
多美好的早晨啊，我旁邊有男有女，她卻一直獨獨對我笑，我一定有什麼她喜歡的特質吧？
如果我是年輕男子，非跟她要電話不可。
公車上的低頭族
公車駕駛很周到，一一對上車的人說，「找個位子坐好。」
對一個年輕男孩也這麼細心叮嚀。後來我才看到他拿著一支盲人手杖。
他坐我正對面，眉清目秀，不失俊美，而且不像眼盲。我對他微笑，沒回應，他眼望前方，兩隻手熟練地把手杖折成三節，好像在玩三節棍呢。看得出中空的手杖中有線連結。
他從容地把三節棍放在大腿邊，接著抬起手看錶。眼睛與錶的距離大概只有兩公分，顯然他的視力很微弱。
然後，他從口袋拿出手機，在眼前五公分處開始「滑」它；它的語音小聲說著系統整理、重新整理、刪除等等。
日前，我才因檢查出一隻眼睛黃斑部有問題，擔心身上最重要的器官失能，而情緒不佳。他這樣才更麻煩！多虧現代科技，盲人的生活也能從3C產品得到協助，一樣可以當低頭族。
上星期也在公車上遇到一個特別的低頭族。是一個穿著極老派的老太太，老派到額頭上有一圈黑色繡花布飾，還插一朵以前過年或婚嫁時才會出現在女眷們髮際上的紅色春仔花！
最奇的是她低頭在滑一台約4╳6吋的iPad！
曾在YouTube看到一個取笑老人的短片。女兒送了一個iPad給老爸，回到家卻驚嚇地發現老人家在上面切水果、拿到水龍頭底下沖洗，最後放入烘碗機！
車上這個老太太沒有把iPad當砧板，她的手指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俐落地滑動著，在看照片。她的位子靠窗，陽光從左側照進來，臉部輪廓分明。那特殊的打扮，那完美的明暗，那專注沉迷的姿勢，真恨不得有一台智慧型手機偷拍下來！
我比她年輕得多，卻連智慧型手機都沒有。
而且，在行駛的公車上，我光看紙本照片都會頭暈！
綠繡眼和黑冠麻鷺
早晨去公園運動，看到一個男子拎著五個鳥籠，一一掛在樹枝上。
是綠繡眼，也就是我們小時候說的「青笛仔」，小巧可愛，綠背黃白腹，常在花鳥水墨畫中出現。
早些年看過有人蹓畫眉鳥，讓牠們到公園裡吊嗓子、與別鳥飆歌，可沒想過有人養綠繡眼，還帶到公園來蹓躂。
男子說讓牠們出來透透氣、見見世面，「和外面的鳥交流一下。」
公園裡的鳥，主要是樹上的麻雀和地上的鴿子、 斑鳩，能和牠們做什麼交流呢？
他說養綠繡眼很簡單，吃水果，喝水；牠們很愛乾淨，每週洗兩次澡。籠子連著「澡堂」，籠門打開，就會自動過去，在水盤中玩耍，拍翅膀。洗好了再自動回到籠裡。
看他說得如此愉悅，無疑這是怡情養性的嗜好。
請教他「籠中鳥」能繁殖嗎？他說不行，要飼養，只能自己到野外捕捉或購買。每只籠子只能養一隻，而且是公鳥。母鳥也會唱歌，但如果雌雄在一起，就不唱歌了。（因為不必求偶吧。）
綠繡眼也有競技，他曾帶牠們到屏東比賽，大棚下上千隻鳥一起鳴唱，所以裁判除了要細聽聲音來源，也得藉觀察鳥喙的開合和鳥喉嚨的振動，來判斷聲音的優劣。「鳥站在籠中枝上，而不是站在籠底，分數會比較高。」為什麼？「那表示牠的穩定性較高。」
看我聽得有興趣，他說豢養的綠繡眼可以活到十八歲，野外的因為天氣的變化、蛇蟲或鳥獸的突襲，尤其颱風的摧殘，一般只有三、四年壽命。
真是長了見識了，向他道謝後，繞公園外圍走回家時，我看到一個老人勾著頭饒富興味地盯著草地。那模樣真像《淘氣阿丹》電影裡演隔壁老頭威爾森先生的華特．馬殊，忍不住停下腳步。呵，原來他看的是一隻個頭不小的黑冠麻鷺！
這是我第二次在公園看到牠們的蹤跡。第一次見到時，一名女子告訴我牠的名字，說牠本該棲息在濕地、草原，現在卻跑到都市社區來了。「先前出現過兩隻，現在這隻比較小，大概是牠們的孩子。」聽她說話的時刻，忽然看到那大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泥土中拉出一條吸管粗的蚯蚓，雙方經過一陣拉鋸戰後，五、六吋長的蚯蚓被吞嚥下去了！
今天這隻黑冠麻鷺的覓食好像沒那麼順利，牠邊走邊搜尋，不在意我往前靠近，我蹲下來盯著牠的眼睛看，一時有了錯覺，以為可以和牠說鳥語了。可牠看也不看我，跨大步走開。覓食要緊啊。
倒是我多事地想著，如果牠看到籠中的綠繡眼衣食不缺、沒有風雨，不知會不會羡慕？
而那些可以享天年的綠繡眼是不是寧可在野外自由飛翔，自由唱歌；即使生命只有三、四年？也許那麼小的腦袋還不會思考這種「鳥生」大道理；縱使剛被人類豢養時有過掙扎，安穩日子過慣後，也會失去自由的思想，以為「鳥」本來就該被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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