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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關於咖啡館
◎鄭郁萌
你漂流在島上的城市間，城市面貌相異，卻留下咖啡館的氣味。不同的咖啡館氤氳著相同的咖啡香。那氣味織上場景記憶，如一條綿長的圍巾，暖暖裹起城市們。
台中許多以「人文」為號召的咖啡館裡有奢華的公園造景，有高死人不償命的挑高天花板、一大片一大片的攝影圖像牆，陽光從透亮的大片玻璃天窗灑落，藝術噴泉的水理直氣壯地嘩啦啦流淌，惹得從他城來的同學嘖嘖直說太浪費。
台南的那家咖啡館藏在緘默的小巷，擠過窄門別有洞天，門鈴叮噹一聲，老闆娘跟老闆才剛剛結束一場午後的鬥嘴，端咖啡時臉上還有餘慍，聽你一問卻又自豪地敘起她玩咖啡的始末，展示她的得意技法。
然後你來到老爸提起的那家台北老咖啡館，它坐落在城西，城市裡年齡最低人種活動的區域，不遠處便是時尚鼎沸。那裡有他和母親最流金燦亮的青春記憶，他們約會時很時髦地選了這家咖啡館，卻被菜單上繁複的咖啡豆名稱搞得暈頭轉向，年輕的父親怯怯問母親：「想點什麼？」母親低頭：「隨便。」父親故作帥氣一揮手：「小姐，來一份『隨便』。」侍應生跟母親同時笑了。
從小你就是個晏起的孩子，寧可讀到清晨在鳥叫中睡去，也不願聽著雞鳴聲起床，這種個性自然是沒法子在圖書館占到一桌半凳的。而速食店的孩童喧鬧跟男女聯誼，大大攪壞你的讀書興致，幸好還有咖啡館。
你找到一家咖啡館，那家咖啡館沒有很high的音樂，只有鋼琴聲輕輕流淌，燈光昏暗得恰到好處，看得見字卻又不至於反光，一杯咖啡要價八十元，但是這是必需的門檻，只有這樣才能把那些占了自修室，卻又在大廳聊天的敵手們隔絕，你甘願貼上零用錢、省下飯錢，換來一個有微小尊嚴的讀書祕境。
後來你當了個文字工。在家裡工作，總是披頭散髮、蓬頭垢面，連貓都蔑視你的工作情緒，嚷嚷著要吃飯、收貓砂、撒嬌，更不要說是其他人，鄰居主婦總把你攔在門口，絮絮叨叨左鄰右舍的八卦跟水電費，你心中惦記著八小時後要截的那篇稿，卻又無法開口說你想回家工作。
「回家工作？」鄰居的眼神就像你剛才說了一個天方夜譚。
你只好每日梳妝齊整，帶著電腦到家附近的咖啡館，上工。一坐下來，你發現那熟悉的氣味又回來了，工作、工作、發憤圖強地工作，溫和的燈光跟慵懶的音樂竟勾起你的鬥志，像年少時一樣。你那天難得地在截稿前五個小時就交出作業。
你將檔案寄出，重重吐了一口氣，開始觀察四周。不定時「嘶！」冒出蒸汽的咖啡機，平常日的早晨10點，有旅行社的業務在戶外桌旁等待著、聊天消磨時間，有主婦抓空檔喘口氣喝杯咖啡，老闆坐在吧台，吃著不知是早餐或午餐，抓準這個罅縫補充能量，他發現你的眼光，回頭對你笑了一下。
於是你在城市間的漂流不再空虛，從一個咖啡杯到另一個咖啡杯前，你望見的風景，往往比牛奶更能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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