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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書與人】聊廢一格 － 黃麗群談《感覺有點奢侈的事》
《感覺有點奢侈的事》。
專訪◎黃文鉅
作家黃麗群。（黃麗群／提供）
我們約在銅山街的生態綠咖啡見面。天熱，貪圖冷氣庇護，我到得早。黃麗群（1979-）匆忙從工作夾縫抽身，趕赴中途不忘丟訊：「sorry you wait wait me」、「me rush rush now」，諸如此類無傷大雅卻展現慧黠搞笑的日常行止，在這盛夏無夢的時分，或許也是感覺有點奢侈的事吶（遠目）。
黃麗群是政大的學姊，江湖諢號曰：九九。雖然不甘不願爬到了姊字輩，但其俠女習氣亦實在令人無法乾脆叫她一聲妹（聽到這話兒她勢必會罵聲幹）。她極愛美，曲線輪廓也擔得上，有時思忖為何老天爺如斯偏心。這傢伙五官算是端正，腿細長，無啥眼袋，膚況水潤得當，明明而立有半了呢（怪哉！她不是常搭計程車趕場工作，偶爾穿插演講座談，又成天枯守電腦熬夜寫稿，三不五時還不忘拎支手機玩神魔之塔、上臉書貼廢文嗎，怎還有空保養），兼之才華逼人，卻宣稱無心於寫作（畢竟好玩的事太多了），每每隨手揮擲便錦字珠句、活靈寶現。倘若你以為，這女子擅寫的文章屬閨秀芙蓉之流，抑或那種吸引迷妹迷弟以玫瑰瞳鈴眼直轉驚呼：「喜歡你暖暖的文字，洋溢著滿滿的幸福」的風格，可就大錯特錯囉。
但求不矯情，賤人又何妨
《感覺有點奢侈的事》貫徹了《背後歌》「廢」的美學，更甚者，不惜與自己為敵，力曝其短（官方說法是：無法控制反覆在心裡搧自己巴掌的行為）。她直言，敢寫，儼然阿修羅，穿梭人間試煉場。全書收錄了幾篇當年在臉書被瘋狂轉載的專欄文，也涵括近作，略分四輯，羅列身心疑難彆扭、棲無所止的生活場域、日常地獄鳥事兼鬼事，以及不太正經地雜談讀寫之事（連《紅樓夢》的深宮綺情被她歪解成八卦雜誌實境秀，竟也言之成理）。
黃麗群文如其人，上升星座在火象，總是心直口快。鮮少有女作家會承認「我很壞」，她逼視自己的方稜圓缺，也坦承必須承擔隨之而來的後果。紅塵打滾多年，世故自然無可迴避，但她總像個（誠意）大姊接（頭），不吝給予晚輩許多勸慰，這些特質悉數反應在字裡行間（亦在人寰），路見不平（不順、不爽），斬妖除魔。
「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而人到哪裡都是人。江湖風波雖惡，可是也有俠（雖然不多），神天也總有大乘除（雖然未必馬上看見計算結果）。」她貌似憤憤恨世，肚裡俠骨柔情；文字雕欄玉砌，古典底子深沉，能用廢文聲腔寫出「臉書體」，也可錦心繡口如張愛玲豁放警語。然而黃麗群更性急些，在體制與俗世中短兵殺伐，比張愛玲多了煙火現實感。更多時候她的為人讓我想及唐代傳奇的聶隱娘，果敢決絕，一旦咬上，不容易辜負，也不姑息輕饒。黃麗群承認自己性格的側面，十分老氣橫秋。她從不標榜形象的維持，「我不在乎別人看見我的彆扭和機掰，只能盡量不造成別人生活當中的困擾。」
在這靜好歲月安穩現世（的相反），誰都可以是賤人，只怕你孬孬的不敢承認。黃麗群偏要說，只要不礙著他人，當個賤人又何妨。她敘事風格的「突破」是建在一種「大立」的基礎之上。別人破就真的撩落去破，而她不是。她閱人獨重「品格」，一個人可以滿口髒話，素行浪蕩，其心誠正與否，是更內在的精神考驗（她的家教老派果然名不虛傳）。畢竟在任何相對的立場，我們都有可能是對方眼裡十惡不赦的賤人。我以為，散文無非就是七竅玲瓏心的觀看與展演，心誠則靈。黃麗群恰恰體現了這個素質，以致於讀她的散文比小說多了股痛快。散文小說雙軌並行的她說，「寫小說彷彿設計衣服，寄託作者全副心血以後，必得展示櫥窗，或為他人作嫁衣裳，方能顯示價值。寫散文則必須直見性命，像是貼身舊衫，充滿歲月摩擦的痕跡。」
被問及《感覺有點奢侈的事》未收部分社會議題，比如太陽花學運？她說，「這畢竟不是一本評論集，對我而言，個人與當代事件的對話需要多一點時間，或許它們出現在兩年後甚至五年後的集子裡會更好。」「寫作像吃東西，在身體裡要經過各種分子的轉化。」她認為，「文學無非就是多層次的意義。並且將共相的生命境界，轉化成日常殊相的經驗，面對當代的事件，寫作者也會有直觀的感受與情緒，也會有即時的情緒與實踐，但回到私人創作的領域時，它們需要被給予更多沉澱時間。」另外某些私領域的素材比如愛情，她則避而不寫，親情雖觸及但不深。她不覺得作家必須將自己全部交出去。「每個人有她想裸露的地方」，要露到什麼程度，作家自有度量。「我寫作是要讓別人與我一同看世界，而不是來看我所身處的世界。」
社交失格：活得像個單身男人
近年除了專欄稿約，黃麗群依然奔波於職場。為何不專注寫作就好？她說，想挑戰「創作者是社會的絕緣體」這種刻板印象。工作再怎麼說，終歸是生活經驗的部分，無法被獨立抽離，不可能不影響日常，也不可能不計較損益得失。工作和寫作以外，她喜歡枯山滅水的寂靜生活（相伴其貓肥雪也），極度厭惡社交，寧可做個局外人的她，犀利寫道：「人與人，實在沒有那麼多好說。沒有。那些過場的用來塗抹人間鋸齒的每句奶油話在空氣震盪一次，我就感到血管多堵一層，魂魄剝落一層。你不知道假裝在乎是件多煩人的事。以及冷淡。熱忱，熱血，熱情，熱中，熱門，熱心，熱鬧，能避則避，沒有罪惡感。」
工作以外，她上網，讀書，寫作，與少數朋友聚會，「我現在的生活就像是把自己活得像個單身男人。」採訪當下我不禁一愣，心裡OS：如此比附簡直堪稱奇葩呀，這或許是自主樂觀的都會女性所能反饋於己之最大尺度吧。
自古文人多風流，哪怕不風流也有彆扭習性或怪癖。張愛玲喜歡奇裝炫人，太宰治敏感軟弱，魯迅憤世而內心黑潮洶湧，谷崎潤一郎怪癖不堪聞問……黃麗群也有她鶴立的心魔及業障（比如在更衣室百般掙扎要脫不脫龜毛得要命、或對機掰人是否該奮力戳插腦門的顧忌），只是不以為忤。
最後，我好奇問起文學系譜的基因，她說，幼年從父親的書櫃翻出《四喜憂國》和《好個翹課天》，文學啟蒙就此開始。最喜愛的作家是高陽和曹雪芹；高陽教會她用最簡單平實（並非俗）的文字，察繪精深難度的心緒，而曹雪芹將世情的無常癡纏描摹殆盡。她也愛張愛玲、白先勇，以及許多古典文學如元曲、「三言二拍」、《聊齋誌異》，這或許是她的文字風格傾向精刮、華麗的緣由。
最後，提到下一步寫作計畫，她說，應該會是小說集，可是自從寫完〈試菜〉就沒再構思新作。言下之意，還望各位看官粉絲在臉書上秒讚之餘，多多鞭策她去寫作，否則寸寸青絲愁華年，殊不知捱到何年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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