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王丹專欄】 對「大多數」的警惕

◎王丹

有些書，哪怕只是翻開第一頁，你就會不由自主被其吸引，你就會有一種突然的喜悅感，然後，喜歡上它。這，就是我翻開俄裔美籍著名詩人、散文家，198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6）的那本美國國家書評獎獲獎作品，他最著名的散文集《小於一》的時候，內心的真實感受。

而這些感受，大都集中在這本書的開篇第一章〈小於一〉這篇散文中。當我翻到第四頁，我就被這樣的陳述打動了：「任何表示重複的東西，都變成一種損害，因為必須剷除。這包括文字措辭，樹林，某些類型的人……只要是大量的，我便立即把它視為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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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打動，是因為這段話的思想的力量。這思想是如此地強而有力，它在我的內心開啟了一扇窗戶，讓我看到了一些本來於我是朦朧模糊的意象，現在變得如此清晰明確。布羅茨基這段話，讓我想到那句著名的「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是真理」。這本來是我們熟知的一個極權主義的事實，是一個負面的經驗積累的結果。但是布羅茨基在這裡告訴我們的是，不僅是那些已經被歷史證明為負面的事情，需要去警惕其再三重複這件事造成的傷害，我們更要警惕一切再三重複的行為，以及這種行為所要達成的目標――「那些文字措辭，樹林，某種類型的人」。這些，也許不是那麼地負面，但是，依然需要去警惕。

的確，反覆地使用相類似文字，傳達的是語言能力的缺乏或者某種故意的引導；而某種類型的人如果集中大量地出現，那不是盲目的信眾就是沒有理性可言的粉絲群，這樣的人群當然是值得警惕的；甚至連樹林，都應當警惕，因為一再重複的，密密麻麻的樹木的堆積，也很有可能讓我們的審美感覺麻痹，或者是遮掩了更多的更美的東西。這樣深刻的思想是如此地寬廣，不由得會讓我們好奇心陡然升高：作者，到底在暗示我們什麼呢？

接下來布羅茨基揭開了帷幕。當他談論到自己的童年，講述到一個有思想的人在與命運進行鬥爭的時候是多麼困難的時候，它點出了前段論述的引申出來的重點，那就是「大多數」。他告訴我們，你之所以很難與命運抗衡，是因為「它使你不同於大多數人，而你從吃母乳開始就知道大多數人是對的」。是的，「大多數」，才是我們真正要警惕的東西。那些一再重複的文字措辭，一再重複出現而聚集成的樹林，那些各種面向都很相似的人組成的「某種類型的人」，他們的真正力量，不就是因為他們是「大多數」嗎？而他們之所以成為「大多數」，就是因為他們的「一再重複」。想想看，我們的生活中有多少這樣的「大多數」？不成文的風俗道德，廣為流傳的似是而非的言論，彌漫在社會中的失敗主義氣氛，各種考驗人生是否成功的標準，還有傳統，還有那些圍繞著你的固體化了的印象。而更重要的，是各種各樣的不同的人群，用布羅茨基的話說，就是那些「舉手的森林」。這些，都構成了我們生活中的「大多數」。再想想看，我們的生活，其實很大程度上，是被這些「大多數」所引導的。還有什麼，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僅僅看到第四頁，我就被布羅茨基的思想的銳利打動了，因為，他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真的要很在乎那些一再重複而產生的「大多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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