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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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花柏容/【閱讀小說】 魔毯迫降的地方 - 3之3

2019/04/03 06:00

圖◎徐世賢

◎花柏容 圖◎徐世賢

天全把地毯放倒在地,喘了幾口氣,望著陰翳密林中一塊平坦的邊坡地,上面不長草。遠眺出去可以一覽山下的民房聚落,感覺是一個古老的社區,更遠的山丘上是密密麻麻的房子。看來,如果真有魔毯,的確是一個適合的起降場。

「上次是一張紅色的魔毯。」小奇言下之意是現在它飛走了。

仔細一看,泥地中央確實有淺淺的四方形凹槽輪廓痕跡。或許真相是地毯被偷走了。天全沒說出來煞風景。

既然走到這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就讓地毯留下吧。此刻天全已經沒有掙扎,他可不想再扛它下山。

最重要的是,天全發現小奇正以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如果現在退縮了,未免有失大人的顏面。

天全移動地毯就定位,撕掉綑縛的膠帶後,示意禮讓小奇,讓他來完成推開地毯的最後壯舉。

一張青花瓷配色還有八隻白天鵝構成對稱圖案的厚地毯在小奇腳下攤開,他眼睛為之一亮,好像找到了天方夜譚的神祕入口。

小奇坐了下來,一雙小手來來回回觸摸著魔毯笑得嘴閤不攏,天全蹲下身看著眼前這個彷彿得到神奇寶物的小孩,黯然想到自己好像很久沒有深深相信一件事了,那種感覺到哪去了?

「你常一個人跑來這裡嗎?」隨著天色漸漸暗了,提醒天全回到現實。

「我的狗埋在附近,我來看牠。」

「生病死掉嗎?」

「我朋友帶牠出去,被車撞死。」

天全察覺到這句話有破綻,有主人的狗通常不會隨便跟別人走。

「你朋友為什麼會帶你的狗?」

「其實是我朋友的狗,不過原本是我的狗!」

小奇特意強調的口氣和神氣,讓天全忍俊不住笑了出來,這小男孩糾結得很厲害。

「很好笑嗎?」 想起當時無奈之下,猜拳輸的小馬成為小白的主人,小奇惡狠狠盯著天全,眼裡含著淚。

有一件事小奇沒說出口,當時小白掙脫繫繩往小奇家的方向跑,中途過馬路時出了車禍。要怪小馬?怪媽媽?怪那個開車的人?小奇最後決定怪自己。

「我不是笑你,是笑我小時候為了狗跟人打架,回家被我媽笑,結果我爸怪我媽不應該笑,換他們兩個人吵起來。」

小奇被天全逗笑了,但他又別過身很快地拂去眼淚,一些淚水瞬間就被地毯吸乾,不留痕跡。

眼淚真是矛盾的東西,既倔強又軟弱。小奇躍身倏起,趕著直往樹林隱密處奔去,天全緊張了一下,擔憂他傷心過度做傻事。

「你去哪?」

「小便。」

不知道為什麼,天全不再擔心小男孩,相信他會慢慢好起來。

他決定脫了鞋坐上地毯,好好享受四下靜謐無人的山中片刻,隱約察覺到一些模糊的感觸跟著回憶湊近靠過來,原本以為已消逝的,似乎藏在時間看不見的縐褶裡……

別人不在乎的,偏偏你很在乎……

所謂的現實必然歪斜且不對稱。

6

張季安沒想到山裡也有卡拉OK。

大學同學小堯聽說張季安退休,熱心拉他加入百岳同學會的群組,雖然對爬山有興趣,但一群畢業超過三十年都沒聯繫的同學突然決定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聚在一起,怎麼想都很牽強。

百岳同學會第一次登山健行活動,原本不打算去的張季安還是去了,原因是在高雄念書的女兒不回來了,老婆也和朋友有約。爬的山是土城南天母山,當然不在堂堂百岳之中,張季安從來沒去過,對他而言土城很遙遠,他住陽明山山腳下的雙溪,退休前工作和生活重心在內湖。

來了五男三女八個同學,年輕時認識的人相隔多年再見面就像在照鏡子,平常並不時時意識到自己老了,突然間被迫從他人身上印證自己,每個人嘴上說你沒變,但愈想掩飾卻愈容易顯露殘忍,每個人都在逃避慘不忍睹,不再見才是上策。

從市區集合地點搭免費觀光小巴到登山口,張季安試著融入大家的話題裡,有人當了阿公阿嬤,某某同學近況如何,幾個小孩、住哪裡、開什麼車、在哪高就,互相調查一番不知不覺來到了登山口。

跟一群老同學走一段路就交代了三十多年人生,對話好像在填寫一張漫長的表格。

走到一半,他們遇到一間像是遊客服務中心的木屋,木屋外的亭廊聚集了一群中老年人在唱KTV,正有一個留米粉頭身材有如冬瓜的歐巴桑入戲地唱著〈海海人生〉,張季安感覺唱歌的女人完全不考慮自己的歌喉有多麼可怕,她唱得像用盡生命,聽的人也快沒命,好好一首〈海海人生〉被蹧蹋。

沒想到,三個女同學提議整裝休息、上廁所,小堯基於老人屎尿多人道考量附和。同學們都跑去木屋裡的販賣部買飲料點心,張季安忍耐著穿腦的魔音留在亭廊外,不意瞥見老人們所使用的機器,正是他剛退伍時第一份工作賣過的豪強牌卡拉OK伴唱音響,當時他用一台手推車裝著音響,厚著臉皮挨家挨戶在一間又一間餐廳、釣蝦場、社團、住家跟人鞠躬拜訪推銷。雖然覺得辛苦,倒也賺了不少抽佣。

「你們慢慢來,我先往前。」看到小堯買了冰水出來,張季安跟他說一聲,他沒辦法再忍下去逕自走了,留下錯愕不已的小堯,他正在啃玉蜀黍。

丟下同伴,張季安頓時覺得輕鬆不少,雖然有些微的歉意。但隨著時間過去,他發現同學們沒追上來,心裡開始掙扎要不要回頭找他們。

當他回頭走到承天禪寺,才發現其實此處有分岔的山道,應該是自己剛剛完全沒注意路標,全憑直覺盲目往前造成的。他從口袋掏出手機,沒有訊號。

張季安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在岔路等著。萬一前面就有岔路呢?他們可能早就跟你分道揚鑣了,這不是正合你意嗎?張季安不想理內心的OS。看看手機,已經過半小時,同學應該早就上路了。

以後再也不參加同學會了。張季安暗自發誓,決定繼續往前走,經過一大片竹林形成的清幽遮蔭,路旁有一個賣菜的阿婆小販,菜攤上陳列的金色南瓜、紅番茄、翠綠絲瓜顯得特別醒目,他本來隨便看了一眼,只是阿婆腳下的地毯吸住他邁出的步伐。

那張送給張揚家人的地毯怎會在這?

臉上皺紋不深,戴著全罩式耳機的阿婆不像菜販,一頭銀灰的長髮抓到後面綁成馬尾,穿著黑色連身長袖罩衫,兩隻手戴了將近二十個金銀手環和編織的幸運手帶,不時發出叮叮噹噹的細響。像是躲在山裡煉魔藥的老巫女。阿婆拿下耳機掛在脖子,彷彿從音樂的洞穴裡探出頭招呼客人。張安諾隱約聽到從耳機傳出Queen唱的熟悉搖滾樂,壓縮過的聲音訊號像葉子沙沙聲,「老闆,要不要買南瓜?」

地毯似乎剛剛放上去,沒有沾到泥土弄髒,那些分類好的蔬菜堆被放到油畫的世界,阿婆也待在那裡,不顧旁人不合時宜自由著。

「阿婆,你的地毯很漂亮哦。」

阿婆有點不好意思笑著,「啊!不是我的,今天早上來就看到了。」

張揚的家人應該不可能大費周章從北投開車到土城再抬著地毯上山吧?

沒有同學追上來,也沒有其他登山客,張季安仰望著兩側垂拱合蔭的竹林,偶爾有風經過輕輕晃動竹桿,吹落的竹葉一如翻飛的鞘翅,默默地在空中飛舞旋轉,他心想,這地毯出現在此究竟意味著什麼?

張季安和阿婆攀談,試著從她身上找線索,但阿婆什麼也不知道,談話變成閒聊。她說起以前在山下的少年觀護所教舞蹈,退休後種菜賺點零用。她還說,有些少年出獄後會回來看她。

住在少年觀護所的人……張季安心想,他的人生沒有遇過從那裡離開的人,不知道該如何想像。

「為什麼?」

阿婆茫然抬起頭,彷彿思考著奇怪的客人奇怪的問題,隨手抓起噴水瓶往菜堆澆水。

「大概是因為我只教他們動一動,沒說過什麼大道理吧。」

「季安!你太不合群了吧!」遠遠看見小堯帶頭發出一陣叫囂抱怨走來,張季安彷彿大夢初醒,沒想到還是碰上同學了。三個女同學發現有一個菜攤,湊過來看了看,小堯好心提醒她們回頭再買,么喝大家趕快往前走。

「阿婆,你晚一點還在吧。」小堯幫有意購物的同學問。

「應該吧。」阿婆不確定地笑了笑。

張季安跟上眾人,不捨地多看了幾眼地毯,彷彿他們再也不會回頭。

「你有看到阿婆菜攤鋪了一張地毯嗎?」

「有嗎?」小堯一臉困惑,一部分是他沒注意到,一部分是因為覺得張季安為什麼會在乎這種事。不過,倒是三位女同學有看到,她們紛紛附和。

「那裡為什麼會有地毯啊?」終於有人問起了,張季安苦笑著,心想這故事要從哪說起。話說回來,其實他也懶得說,說了也沒人信。

終於穿過竹林幽蔭,眼前豁然一片晴朗藍天,朵朵沉默趕路的白雲飄走。張季安仰頭望著,有如地毯一角的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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