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郭品宏／軍歌

◎郭品宏

班長說：「大聲一點，輸人不輸陣。」於是我們挺胸縮腹，左手持資料夾，右手五指併攏，呈二路縱隊前進，齊聲高唱〈替代役之歌〉。

替代役受訓的日子通常這樣過：起床跑三千公尺，盥洗吃早餐，接著坐在禮堂上課，中午吃飯午休，下午繼續在禮堂上課，晚餐過後仍然繼續上課，最後十點前陸續打電話回家、洗澡、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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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梯的說這是豬一般的生活，吃飯、睡覺、打電話。說完大家都笑了，即使心裡不覺得這笑話多有趣，只是成功嶺的日子太過乏味，一天二十四小時活得像是外頭的兩倍長，一起說笑，感覺會過得快一點。

不說笑的時候，我們三兩群聚在房外看風景，觀察農田民舍電線桿，還有兩隻正在求歡的野貓。

同寢的K恨恨地說「貓比人爽」，說完又難過起來，想起交往多年的女朋友，差點落下男兒淚。

我們一齊出聲安慰他，沒事的，三個禮拜一下就過了，而且你們每天都通電話，女友還寫信給你。安慰到最後，有人回應裡摻了一絲火氣，他連續幾天打給女友家人，被嫌太吵太囉唆，要他放假再聯絡。

常聽人將成功嶺比喻為地府，踏進營門就是咫尺天涯陰陽兩隔，但陰間也有兩樣情，有的生死不渝，有的人鬼殊途，聯繫感情全靠一張電話卡，幾十年來，成功嶺的公用電話聽過多少悲歡離合，若萬物有靈，那隻話筒必然早早頓悟生死立地成佛。

替代役結訓前有場軍歌比賽，勝者榮譽假一天且放假時可提早離營，這是孤魂野鬼的祭典，於是每個人抓著歌詞死背，依指示齊步行進、變換隊形、立正稍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服從命令就一切平安，這是軍隊法則，麻煩都來自於發問。有人看了歌詞，想了一會，問旁人：「軍歌說我們學了五項戰技，到底是學了什麼？」「學會睡覺摺棉被啦！」

原本也是不好笑的笑話，結果被班長聽見，伏地挺身三十下。兩人被處罰時大家都在笑，我也跟著笑了，一起笑，求平安。

軍歌比賽前一晚，我們仍在練習，縱隊前進途中一首接著一首唱，但總有人忘詞漏拍，中國的駱駝瘸了腿，勇士倉皇撤退，黃埔軍魂死不瞑目。

班長臉色鐵青，叫我們仔細聽隔壁營房女兵唱的軍歌，她們齊聲唱〈英雄好漢在一班〉比男人更雄壯威武。

K在我旁邊碎念：「人家背槍，我們拿資料夾，有什麼好比的？」

我站著發呆，聽見遠方傳來一句句盡是流血流汗，命令絕對服從，心裡默念替代役歌詞「我們用愛心征服一切」。無論男女皆困在同一處，齊聲高唱，唱我們應該相信的話，一字一句上達天聽，求一道救贖，求一天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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