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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周芬伶/【垂釣童年】10之9【1950年代的童年】 - 愛染茉莉

2018/08/27 06:00

圖◎王孟婷

◎周芬伶 圖◎王孟婷

父母親結婚大合照,在四合院的天井,在母親旁,小祖母與大祖母坐在一起,是唯一的一次,小祖母的地位從此跌入谷底,那時的她好瘦好憂鬱,嬸婆站在小祖母後面,那時還流行旗袍,坐在小祖母旁的是大姑婆,是縣長之母,立委柯志恩祖母。父親美如女子,母親說自己坐車吐得一塌糊塗,臉很臭。一個愛美家族。(周芬伶/提供)

我的香奈兒女士。母親結婚三年,大姊已兩歲(前排左二),母親抱著未滿週歲的我(後排左一),母親旁的小祖母三年間也胖太多,站在最右的是五姑婆嗎?我們的衣服都是嬸婆做的,當時流行西服套裝,香奈兒風,她長得美多才多藝,是前衛服裝設計師;前排右一、二,分別是堂姊、堂兄,都住在四合院中,前排左一小姑姑衣服明顯不是她做的。(周芬伶/提供)

我讀的幼稚園與天主堂神父與修女,小朋友坐在「犁阿卡」中接送,也算「貴族」幼稚園,當時覺得修女好美。 (周芬伶/提供)

茉莉蒼白,弱小,香氣幽遠,花期短,枯萎之後,花形花香仍不散,比如小白野蘭花,那時節家家戶戶都栽一叢,結苞如珍珠,可插髮髻上,或者供佛,是日常性與儀節性的花。

茉莉很能傳達被壓抑的痛苦靈魂,小祖母髮髻上常插著茉莉,我喜歡《愛染桂》這片名,充滿畫面,愛染明王為藏密中的愛神,立在祂堂前的一棵桂樹,歷劫三百年仍不醒悟,這說明愛的力量多麼固執,桂樹與茉莉相似,花白而小,香氣濃郁,能進入庶民的生活,與一切有染,愛的滲透力與執迷就該是那樣。

回想50年到60年代,是在無染與愛染之間的歲月。

最初的記憶畫面是哭,在四合院還未開店之前,父母親的臥室在神明廳右側,緊臨馬路,房間沒人,我一直哭,大廳時鐘走的聲音滴答分明,不知哭多久,哭到吐奶,仍沒人理我,一個愛哭鬼被世界拋棄,這是我最初對生命的印象,兩歲,50年中期。

1958八二三砲戰,1959的八七水災,生長在南部的尾端,無知地哭泣,近幾年才得知那時小祖母常抱我背我到高雄找姑姑,她也曾疼愛過我,令我驚異。

四、五歲上幼稚園,在那時是奢侈的,只因母親在那裡當老師,便也有穿圍兜兜掛名牌的特權,五歲的記憶或許會騙人,記得我們吃飯前排隊洗手,然後吃點心,上些什麼完全忘了,也不記得母親教小朋友的樣子,她真的當過老師?連父親也教過小學?從我有記憶,父親就在衛生所,母親開藥房;或者時間錯置了,母親是在我入學之前教幼稚園,我進去讀時,她已當藥房老闆,那是1960年,公務員的薪水微薄,雖有配給米,經濟大權掌在大祖母手中,母親常說是為讓我們吃到肉才開藥房的。那年約翰.藍儂在英國利物浦成團的披頭四樂團,紅到讓人瘋狂,貓王感受到壓力,只見他的身材愈來愈肥,我那時是瘦小孩,喜歡瘦子,自然喜歡藍儂多一些。

也在那一年,約翰.甘迺迪當選美國總統,母親訂了許多書報,《中央日報》、《國語日報》、日本《仕女雜誌》、《農友雜誌》,還有一本必備的農民曆,加上小孩自己買的《小王子》與《南國電影》……這些書報都看完應該會精神錯亂,然小孩自有選擇機制,在大方向上,我迷上賈桂琳與卡洛琳的優雅,跟美智子與裕仁王子並行不犯沖,1963年11月22日,甘迺迪遇刺身亡,讀三年級的我,因那襲黑紗也覺得痛入心肺,日日追蹤寡婦與幼子的身影;讀完副刊小品與小說,開始有了心事,認真寫日記,文學夢還未發芽,就是一堆囈語;我也喜歡翻農民曆算命那幾頁,算我的命幾兩,有無惡痣,我們是多痣的基因,通常長在嘴四周,那是貪吃痣也是好命痣,我的在眉上、臉頰與下巴,大學時有人說我長得像胡錦,可能就是下巴那顆桃花痣。相信命嗎?母親藏有各個小孩的命紙,就我沒有,猜是命格不好撕了,這算是命運悲劇嗎?只能確定沒命紙的孩子,在家中沒地位,也常被忽視。然而只要捧著《小王子》與《南國電影》,就能忘憂,美麗的文字與美麗的明星一樣燦爛。

藥房給我們的生活開了一扇大門,每天早上最重要的事是開店門,木框鋁門卸下後,整個家朝外敞開,物質與是非如潮水般湧進來,情感與時間相對昂貴,我們日日堅持擦亮玻璃櫃,刷地,上一年級,就要先幫忙排完藥才上學。我出門時,菜車來了,這時母親也有自己的買菜金,通常是祖母買魚肉,母親買蔬菜水果,買的量很大,堆滿廚房桌上、地下,有成串的鵪鶉與青蛙,還有大塊五花肉;在來米換成蓬萊米,接著電唱機、電視機、電話、冰箱像魔法般改變我們的生活,1964年──卡式錄音帶問世,然黑膠唱片還繼續盛行十年餘,古典音樂與聲樂是第一批收藏,第二批是影片主題曲,《真善美》、《桂河大橋》、《窈窕淑女》,《魂斷藍橋》……然後排行榜與民謠、搖滾歌曲樂曲,木匠兄妹、貓王、披頭四、瓊.貝滋、巴布.狄倫、Lobo……我們像唱盤邊的幽魂娜娜,懷著重重心事徘徊不去。

1964年第十八屆奧林匹克運動會在東京舉行,那些年的小學課外活動都是到戲院看奧運──自從1960年楊傳廣得了十項全能銀牌,大家都得了奧運熱,運動場上練球與田徑的塞爆,連師專入學考也要扔鐵餅拋鉛球,我們一面吸著死鹹的三角螺,一面看運動員入場陣仗與破紀錄,運動熱跟集權主義是隊友,蘇聯、東德、中共(當然看不見)……我獨迷冰上芭蕾,一種美的逃遁,那些年好多冰后拍了羅曼史電影,結局都是一場絕美的稱霸賽,女神交鋒讓我們都忘了白色恐怖,或者完全不知那是何物。

1962年(民國51年),台灣電視公司開播,我家大約65年買的電視,在學校大家都在談《勇士們》劇集,然後是《晶晶》、《小城風雨》……1968年紅葉少棒、金龍少棒掀起少棒熱,父親是業餘棒球選手,三叔是專業棒球裁判,好多國際比賽都有他的身影,我們熬夜看棒球賽,我迷上其中一個球員,剪貼他所有新聞。我的迷神經有點怪,先迷女,再迷男,或者應說是童男童女迷,一種孩童滯留與退化,愛的黑暗渾沌時期,充滿比較心,爭寵妒忌比宮廷戲還熱烈,大多數人淪為敗北者,孩童要求被愛的心常是巨大的空洞,卻無人知曉,也不知如何表達。

當1969年,阿姆斯壯在月球上漫步,留下巨大的腳印,所有有關月亮與陰性的神話幻滅,女校中滋生的暗戀像是麵包樹結出的碩大而有刺果實,當棉絮飄過教室,許多隻手在空中抓撈,並不能辨別是虛是實,或有或無皆放進課本中封存。

每當春天整排印度櫻花盛放,為美心碎,流著不知為何的眼淚,唯有無止盡的散步與發呆,或者去採一朵「勿忘我」,插在繡有名號的口袋中,直至枯萎,如果不做這些無聊之事,如何度過那無涯的苦悶與蒼白?

一個早熟的同學,睜圓眼睛比著手勢,解說男女做愛做之事,我們掩耳別過身伏在桌上假睡等於死去一般,所有羅曼史小說碎了一地,包括未來的未來,都不想再看異性一眼。

對於愛,我們太晚熟,這是許多人逃遁到茉莉世界的原因,男子也有花香與蟬鳴的祕密花園吧!

暗戀小茉莉,通常是靜悄悄進行,無人查覺,一個人的牆上手影戲,直到感覺自然死去。戀愛有太多種了,只有暗戀始終不算數,卻是初戀之最初。這介於無染與有染的愛,只有愛染明王懂得,它化為一株桂樹,歷劫千年而無悔,永不覺悟。

有時清剛秀麗的D走到我面前,撫著我的眉試圖拉開緊蹙的眉心,說你太憂鬱了,我卻無有任何反應,她太出風頭,或者她太高了太早熟,像是母親對幼兒一般,別無他想。

連接受也無能,談什麼愛與付出,或者自我存在。

十七歲之前是找不到自我存在的,因為還未真正寫作,還未寫自然不懂思考,思考是存在之端,只知自己不如人而成非人狀態,為此在人多之處感到恐懼,就在瀕臨瘋狂之際,到廟裡讀書,日日騎車走到潮州大橋我的紅河,那裡有成排的椰林飄著濃香,騎至林中小徑下坡,單車飛也似地奔馳,覺得自己飄出世界,那綠裡住著無染仙子,正在清洗雙足,我的心靜極了,那是我也不是我,原來人身不只是自己,還存在著異於己者,或超於己者,並非完全孤獨,能憬悟此者即為至福,無爭無求無憂,那才是創生的開始。

這也是為什麼我喜歡住在綠裡,當梅樹長著纍纍果實,我仰望著樹梢點數,每次數目都不同,為此開心地笑,梅果的香微微的,有點甜與生澀,像害羞的孩童。

一直到讀大學,那已是70年代,偶遇當年的同學,才知彼此曾為對方的小茉莉,是一種錯愛與單戀的循環,A喜歡B,B喜歡C,C喜歡D……因此誰也沒碰上誰,而大多數人都已有男朋友,她們用隱微的方式說出,做為那無垠之痛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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