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木下諄一／【記憶中的影子．Once upon a time in Taipei】 保齡球館的計分小姐

◎木下諄一

不知各位有沒有注意到，保齡球每隔幾年便會來一次大流行？

還記得在我讀小學的年紀——那時候住在日本——不論男女老幼，大家都迷上打保齡球，說是全民運動也不為過。保齡球館裡總是人山人海，更有甚者，至少得等上兩個鐘頭才能輪到，但大家依然樂此不疲，於是保齡球館一家接著一家開。當時我居住的小鎮上，竟同時有四家保齡球館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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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景不常。誰也沒料到這股保齡球熱的極盛期維持不了多久，便如退潮般迅速消失。各家保齡球館前門可羅雀，陸續吹起熄燈號。此時已經沒有人對保齡球有興趣，這項運動漸漸地淡出人們的記憶。

然而，十幾年後，又回到了保齡球的流行週期。同樣地在全盛時期，處處可見人們的狂熱沸騰；風潮吹過一陣子之後，又再次退去。

難以置信的是，這個現象似乎不分地區，日本、台灣都一樣。

我第一次在台灣打保齡球是1980年。球館叫什麼名字已毫無印象，只記得是在南京東路上。

當時，台灣的保齡球館與日本的營業模式，不同之處有兩個。

第一個是鞋子。

向球館借專用球鞋時，必須把自己的鞋子交給櫃枱保管。我心裡一直存有疑問：不那麼做的話，難道會有人把保齡球鞋直接穿回家嗎？這種事情應該不會發生吧？幾年後親眼見到一位穿著保齡球鞋、正在外送衣服的洗衣店老闆，才驚覺我長久以來的疑問搞不好是真的。

還有一個不同之處，是每個球道都配有一位專門負責計分的人員，清一色是由女性來擔任。她們身穿制服、手拿鉛筆坐在一旁；當客人投出球之後，以目視來計算倒了多少根球瓶，並記錄在專用的計分紙上。

仔細留意的話，她們有時也會算錯分數。

「六瓶，倒了六瓶才對。」我看到上面寫成「5」，便向計分小姐反應。面對客人當場指正，隨和的計分小姐毫不囉嗦，立刻幫我改正過來。這時才發現她們工作態度並非我想像中的一板一眼，挺好商量的。或許正是這一行與客人保持和諧的方式。

大概從來沒出現過糾正計分的客人。大家都百分之百相信計分小姐。

我後來想想，有可能是因為大家只會玩而不知如何算分數，尤其偶爾創下全倒或半倒的紀錄。雖然如此，大家還是開開心心地玩球——「耶！倒了、倒了」、「沒倒，好可惜」——一下子高興、一下子難過。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保齡球運動再度退燒；經歷十多年的冰凍期，風潮又起。全台各地的保齡球館如雨後春筍般遍地開設，其中不乏標榜「二十四小時不打烊」全天候營業。

跟前一股風潮不同的是，已經看不到計分小姐了。

計分方式在球瓶倒下的那一瞬間，全交由電腦自動計算。又快速又準確。

專家預測，近年AI（人工智慧）的快速發展，對未來的社會將產生翻天覆地的劇烈風暴。面對風暴帶來的科技世界，有的人滿心期待，有的人卻憂心忡忡。然而總是在我們停下腳步、回顧過往的同時，才驚訝發覺：原來電腦取代人類的工作，是這麼地不動聲色。

如今還記得保齡球計分小姐的人，幾乎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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